相比于二楼的吵闹,三层又是另一个世界。
设计精巧的结构和材料隔绝了来自二层的一切声音,除了海风拂过帘子打在窗棂上的细微声响,便只有海浪轻轻拍打的声音。
阳光正好,从三楼的窗户望过去,灰白色的帆被巨大的缆绳高高牵起,帆影在投射在海面上。
他们早就已经远离港口进入了深水区,不同于港口的海水因为带起海底的泥沙而呈现出一种灰蓝色,这里的海水是一望无际令人沉醉的深蓝。
比海浅一色的天空中只有几朵高高的积云,云脚仿佛还贴着海面,云顶却一直向天空堆叠。这样晴好的天气,波光上倒映着云的影子,深蓝和墨蓝之间变幻的水色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涌动。
间或有几条银白的飞鱼从海面上跃起又落下,海鸥在远处天空滑翔,从这里看过去,分不清是鱼游进了天空还是鸟飞进了海水。
真是美而且壮丽啊。上船之后,文秀还是第一次仔细端详这片海,在内陆长大的她从前不是没有见过广阔的湖面,但那和海是完全不一样的。
白瓷茶盏放在几案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文秀收回了目光。
少年抿紧了嘴,尽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有那么扭曲。
苦,真苦!
昨天发热的昏昏沉沉,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吃什么都尝不出来味道,喝了两次药倒没觉得有什么。
今天好了很多,味觉也恢复了大半。才发现这个药这么苦!有多苦呢?大概跟他小时候偷偷溜去园丁的自留地里,误吃了新鲜黄连——还要再苦十倍那么苦吧!
这不合理啊,方子他都看过,也没看到有黄连这味药。他长期吃药,对各种药的药性虽然不是很懂,但味道总是熟悉的。方子里那几种药,若都是单独服用,哪一样都不算特别苦,怎么合在一起居然是这种味道。
苦就算了,后味还带着酸,就算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回甘,在这酸苦味道的冲击下,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刚发热前因为嘴巴里面没味道,吃了整整一包蜜饯,被宗仪发现了之后,收走了房间里所有甜味的东西。说是吃太多甜的东西对牙齿不好,现在……
突然跳起来冲出去找糖吃也太丢脸了吧,少年一口把茶盏里剩下的清水全部喝完,那如魔似幻的药味还在嘴里回荡。
见文秀回头,少年抿嘴给了她一个不动声色的礼貌微笑,随即低下头去盯着桌上两个月前宗仪拟定的贡品册子认真地看,仿佛那是京城里新近流行的精彩话本一般吸引了他。
真是勤劳啊,病中还在坚持处理政务。文秀见少年对她笑了笑之后便低下头去看公文,看起来也没什么别的不适和反常,便转过了头去继续欣赏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海景。
海风轻柔,天高云淡,屋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咕——”
少年有些惊讶地抬起了头。
文秀觉得自己的血从耳根一直冲到了脸上,连眼睛都要红了。
少年本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在他的生活经验中,除了小时候还不怎么记事的年纪之外,便没有过挨饿过的体验。身边围绕的人自然也是受过各种仪态和日常训练熟稔了之后才会被送过来伺候他,所以这样失态的事,他也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见过。
但他到底也是个聪明人,现在见了文秀的表情,再联想到自己服药的时间点,哪里还猜不到这位七少夫人应该是早上根本没有来得及用饭,就匆匆赶着为自己煎药送药呢。
她其实并不是自己的下人呢,这样让人空着肚子为自己做事,心里到底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不过看到文秀的窘态,少年也不禁起了一丝促狭之意——谁叫你开那么苦的药,差点让我刚才失态,现在让我看到你更尴尬的样子,算是扯平了吧?
这点促狭的心理让少年并不打算假装没有看见,而是吩咐门口站着假装面无表情的小德子和小安子:“去厨房端些吃食来。”
少年记得厨房今天早上做的早餐里是有细点的,可能是红豆粉糕一类,反正是甜的……
文秀也没心思欣赏什么碧海白帆了,两只眼睛盯着脚下的靛蓝色粗布鞋——这鞋穿了这么久边上都起毛了今天回去要赶紧找秋淼把针线拿过来补一补不然穿不了几天就坏了那可怎么办我只有这一双鞋了——
如此强迫自己在脑子里飞快地想了许多别的不相干的事,同时又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文秀的面色终于满满恢复了正常,但她仍然没有勇气抬头。
尤其是听到其中一个小太监开门出去的声音之后。
深蓝色的衣角从打开的门扇里消失,很快又回转过来。浅胡桃木色的茶盘被轻轻放在桌上,上面摆了几碟点心和一碗白粥,小太监轻声向吉王回了话又走近了文秀身边。
“七少夫人请用吧。”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文秀感觉自己姿势僵硬地向少年行了个礼作为致谢,没敢看他的脸。
屋里的气氛迷之尴尬,文秀低头用饭。心里暗暗希望少年面前的公文再晦涩一点,最好让人看了就头痛,这样才好忘记刚才发生的事。
要赶紧吃完找个理由告退才是,但又不能吃的太快,不然显得自己像饿死鬼投胎,岂不是更坐实了刚才的尴尬。
王府带出来的厨子,手艺自然是不必说的,白粥用的是上好的东北米,火候也恰到好处,吃起来口感绵密。细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带着红豆的清香。
但文秀吃的味同嚼蜡,什么叫度日如年,这就是了。
阳光终于绕到了窗前照亮了半边几案也照亮了少年的半边侧脸,他的一只眼睛在阳光下被映成了浅茶色,而背着阳光的那一面依然眸色深沉。
少年心满意足地端着刚才小安子带过来的红豆糕坐在几案后面小口吃了起来,微微眯起眼睛里还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整个人像是一只鸳鸯眼儿的狡黠黑猫。
没有人说话,但宗仪进门后,敏感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卫氏,王爷今日病情如何?”见文秀面前摆了用过的饭,宗仪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回仪公公,王爷今日脉象比昨日平缓多了,清热的药只需再服用两剂就可以换温养的方子。”
“那你之前说的那种奇特的脉象……?”
“民妇还不能确定那种脉象只是因为高热暂时引起的,还是长期如此,要等这次风寒完全康复了之后再做诊断。”文秀恭谨地回答。
“这样的话……”宗仪沉吟片刻,深知王爷的病实在也不是一两日就能诊出个子丑寅卯来:“你今日便可以回去休息了。”
“是,仪公公。”文秀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不过,王爷的身子向来不是很好,所以对不适的忍耐性也比常人要强的多。你最好还是……”
文秀止住步子。
“算了,王爷现在还没有完全康复,现在刚吃完药也不久,你就再这里留下多观察一段时间吧。省得病情再反复。”
“……”文秀找了一个离少年最远的地方坐下了。
这是怎么了?宗仪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叫小安子收拾了桌上的东西,交于门口的小内侍拿走。宗仪自己向少年告退之后,也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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