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和明氏也撕破了脸,舱内的气氛就越发诡异了起来,大家也不再留着面子情,不过这样倒是少了许多虚情假意的应酬,清净了许多。
每日里就是吃饭睡觉看风景,沿路景致渐渐变得萧瑟起来,岸上远处的山上,青翠的颜色越来越少,到后来基本都是裸露的岩土山上面稀稀落落几点绿意。文秀年少时也曾四处游历,但也不曾到过这么北的地方,事实上,她们现在已经到了山东境内。
今日又是轮到文秀做饭和收拾,忙完后文秀和秋淼站在甲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我情愿在外面吹冷风也不想进去看她们的脸色。”秋淼喃喃,一边把身上的衣服裹的更紧了。
“一会儿还是得进舱里去,这几天的风越来越冷了,跟前些日子不一样,要是被吹病了,船上缺医少药,拖坏了自己的身子不说,连着娘又要替你担心,你可省点心吧!”文秀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劝着秋淼,这可不是能由着秋淼任性的时候。
秋淼倒是也不以为意,她本是孩子心性,认定了谁对她好,怎么跟她说话都行。“天冷了才好呢,我还就是怕天热。嫂子,说起来,我都好多天没有沐浴了,还好现在天冷,要是天热的话,我还不如直接跳这水里去了干净!”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为什么祖父那些门生故交没有一个来帮衬一下的,平日里交好的那些小姐妹们也没见一个来送送我们。都是骗子!”
“人家也要先顾着自己先不被扯进去吧,不用说是外人,就是家里人,也未必是一心的。何必要求外人还能替咱们考虑呢?”文秀心里倒是想的很开。
秋淼只是不曾经历人生的种种龌龊,并不是傻。听到这些话,心里自然是知道对的,只是生活上的落差让她不可能没有怨气而已。
文秀最是了解秋淼不过,知道她心有怨气,自然要叮嘱她几句:
“在船上能忍则忍,不要惹事,现在大家都是戴罪之身,争出个高低长短来也无济于事。只要不踩到你头上让你有什么实际的损失,不要理她就是了,争赢了是能立刻把你放回去继续做以前的千金小姐不成。”
“这些幻想还是趁早收起来的好。嫂子跟你说句实话,就算他日老爷他们官复原职,除了老夫人和你们这些未出嫁的姑娘们,咱们这些走过流放路的人,无非也就是在庄子里不冻不饿的过下半辈子罢了,原因你仔细想想定然能明白。但你的婚事定然也会有波折,想要找到比之前更好的人家怕是不太可能。不管之后是要自己动手过日子,还是回去继续在别人手里讨生活,都一定和以前不一样,还是趁早磨磨性子,免得好不容易活下来,到时候却要因为性子吃大亏。”
也不知道秋淼有没有听进去,很多事情,说是没有用的,只有自己摔过跟头吃过教训,或是亲眼见到左近的人怎样摔倒挣扎,才能勉强感同身受。走过流放路,不管秋淼自己经历过什么是不是清白,在讲究的人家眼里,都已经不是好人选了,只希望她能早明白这一点。
秋淼心里虽然也知道嫂子说的应该是真的,但还是闷闷不乐。徐氏看在眼里,想问秋淼,秋淼没有心情说话,想问文秀,文秀一直在忙。晚饭后徐氏等着等着自己也就睡着了,心情颇为灰暗的秋淼连向林氏请安都懒得去,蜷缩在铺上想着自己的心事,慢慢也的也睡了过去。
是夜,文秀忙完了手头的事,推开舱室的门,正贴在门上认真听的孙瑶琴一时收不住摔了出来,右脸重重的擦在地上。 “这,这是在做什么?”
文秀端着手里的一叠碗往后躲了几步——这点儿高度根本摔不坏孙瑶琴,要是打碎了这么多碗那又得是鸡飞狗跳的一场。
孙瑶琴没有答话,甚至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转过头来,用完好的另外半张脸,更紧的贴在了地板上,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她的行径十分诡异,文秀不想节外生枝,于是绕过了她小心的走到舱内,打算将这些易碎的碗碟放进橱柜里,再来看看孙瑶琴究竟在搞什么鬼鬼祟祟的事。但是孙瑶琴很快就一言不发的回了舱里,文秀也不想没话找话的再吵醒已经休息的人。
再说一旦歇下来,倦意就涌了上来,文秀也想学着孙瑶琴那样贴着地面,看看到底这样做会发生什么,但是没过多久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一个多时辰后,孙瑶琴又轻手轻脚的出了舱门,这次她穿了一条短而轻便的裙子,借着水面的微弱反光,她沿着楼梯走进了底舱用来生火做饭的那间屋子里。并把整个人都贴在了地面上,闭着眼睛等待了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过了许久,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孙瑶琴在黑暗中惊恐的睁开了眼睛,想起了小时候乳母给她讲过的故事。
乳母姓李,是个渔家女,皮肤微黑,身材健壮,有一双蒲扇一般的大脚。本来这样的出身是并不能来到孙家做乳母的,但这好运气的渔家女在一次船难中搭救了当时外院管家的侄子,那少年又对她一见钟情。既是进了管家的家门,在一众下人里,身子又算是出奇的康健,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孙瑶琴的乳母。
和大宅子里一般的下人丫鬟不同,李妈妈是在外面长大到十八岁才进了这牢笼一般的大宅,她总有说不完的故事和趣事,当然,也免不了有些海怪和水匪的故事。
李妈妈曾经讲过的故事里就有这么一个,让小小的孙瑶琴吓的几夜都没睡好。传说在水路上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精通水性,在水底可以靠芦苇杆子换气,在水下无声无息的潜伏几天几夜。专门潜伏在豪华的大船之下,先在船底扎上铆钉,再用绳索系紧,把自己也固定在船下,好腾出手来,用凿子一点一点的分开船板的缝隙——是的,一般做工较好的船,也是舍得用料,船底都分各自的密封舱,仅仅是在船上凿洞根本奈何不了。
他们熟悉船只的构造,能准确的找到船底连接最关键的榫卯件,再慢慢的一点点分开船板的缝隙,露出关键所在。一艘大船的船底在他们手下像鱼腹毫不设防,等到合适的时机,接应的人一来,或是收到了可以收网的信号,便将事先用手段暴露出来的榫卯件和关键部分一举破坏! 失去了支撑的船,哪怕用料再好,也不过是一堆散乱的木板罢了。若是没有防备的富商,遇到这一群水匪,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船上的金银物资便也成了他们的盛宴。
这些人常年在水下做营生,几乎不在水面露头,是以被水里讨生活的人叫做“藤壶”,那是一种吸附在大鱼身上寄生的贝壳,平日里靠大鱼的食物残渣生存——但真实的藤壶味道鲜美,绰号叫藤壶的,可是要吃人的! “不会的不会的,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再说藤壶总是洗劫商船,民不与官斗,总归应该不敢动锦衣卫的船吧。”
孙瑶琴一边安慰着自己,却翻身起来将刚才在底舱偷偷拿的干粮放在包裹里,并紧紧的捆在了身上,这才和衣又躺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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