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顺帝二十九年。
傅朝云醒的时候正是卯时末,大丫鬟柏舟正在门外候着,听见她起身的声音急忙进来侍候。
傅朝云不急不忙地趿着软底的绣鞋坐到梳妆台前。接过柏舟递来的温水,润了润嗓子,才开始梳洗更衣。柏舟不由得感慨,虽然大小姐才十三岁,这沉稳的气度却一点不差,终归是傅家的嫡小姐。
正更衣的时候,大丫鬟常棣在门外求见。柏舟替她理了理衣领,然后她才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传常棣进门回话。
“回小姐,卯时初膳房徐妈妈来过了,问小姐的药是否要停用。”
傅朝云这才想起来昨日赵大夫给她请了脉,说是可以停药了。怕是膳房迟迟得不到吩咐,所以才差人过来请示。
她想了想才说道:“差人去膳房吩咐一声儿,我的药即日起就不必煎了。另有,我待会儿要去夫人那边用膳,不必往我这儿送了。”
常棣应了声“是”,然后便退了下去。她略微疲惫地闭了眼,然后又倏地睁开。
柏舟早已跟常棣一起退了下去。室内只剩下她一个人,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碧纱橱外水漏的声音,滴答,滴答……
慢慢地回忆起她的好庶妹傅锦云把她从阁楼上推下来那一幕,她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地恨。虽则只是摔伤了腿,可她那是凭的运气。
像傅家这种钟鸣鼎食之户,妻妾嫡庶之间的争宠是常有的,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傅锦云还敢谋害人命。
想到傅锦云和她娘王氏平日里的挑衅,傅朝云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戾气。
她本来志在朝堂,不欲多管后宅之事。但既然她们母女不安分,敢犯到她头上来,她也不介意动手把她们按下去。
柏舟适时打断了她的沉思,站在门外问道:“小姐,夫人房里就要摆膳了,是否还要过去?”
傅朝云这才回过神来,理了理衣服,绕过门口的琉璃大插屏向外走去。
常棣跟在她身后向她回禀着她养伤期间府里大大小小的事。不多时,傅朝云已经走到了正院。
王氏和刘氏正带着各自的女儿候在庭前,傅朝云一眼就看到了王氏身后的傅锦云。
待两位姨娘向她行过礼,她才勾起嘴角,无声地讽刺一笑。然后客气地说道:“两位姨娘不必多礼。”
卫妈妈早已候在门前等着她,见她过来了才堆着笑迎上来道:“大小姐来晚了,夫人已经等你多时了。”
卫妈妈是她母亲的陪嫁嬷嬷,平日对她母亲最是忠心不过。
她急忙进去,才看到她母亲谢氏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账本。她不由得有些嗔怪:“娘怎么刚起来就看账本。”
谢氏看见她才放下手里的账本,笑着道:“可不是在等你这个来晚的小懒虫。”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吩咐在偏厅摆膳。母女两人一路笑着进了偏厅,然后才各自落座。
王氏和刘氏早已候着,见谢氏过来便行礼问安。
谢氏却只是静静地盥手,慢条斯理地落了座,然后才让她们起身。
往日里谢氏性子甚好,极少这样立规矩。只是傅朝云从阁楼上摔下来,伤了腿,她彻查未果,这才动了怒。
傅朝云偏过头去看了看谢氏,只见她端着主母的架子,只为维护自己,心里不由得便有些暖。
等两位庶出的小姐坐下了,谢氏才吩咐道:“王姨娘,你过来布菜吧。”
按例,姨娘是不能坐着吃饭的,只能在一旁给主母布菜。
傅朝云抬头看了一眼王姨娘铁青的脸色,心里有些想发笑。这对王氏来说,怕是不亚于侮辱了吧。
她故作天真地指着席间最远的一道梅肉糟鹌鹑道:“母亲,女儿想吃那个。”
谢氏侧过头去,笑嗔了她一眼。王姨娘还算是有眼力见儿,早已过去夹了。傅朝云这才“乖巧”地笑道:“多谢姨娘。”
淡淡地瞥了一眼王氏咬牙切齿的模样,傅朝云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鹌鹑。
以为这就算完了吗?傅锦云差点要了她的命,她自然也不能太过亏待她们!
一时间寂然饭毕,又各自漱了口。
傅家的老夫人早就去了,谢氏自然也不必跟谁请安,于是两位姨娘便各自带了女儿下去。
傅朝云跟着谢氏回房,这才摒退众人说起了私房话。
“母亲方才可有怪罪女儿惹事?”
谢氏笑道:“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偏让她给你布菜,必是事出有因。”
傅朝云这才倚在谢氏怀里闷闷地道:“母亲,推我下阁楼的,是傅锦云。”
谢氏讶异地瞪圆了眼睛,反应过来才震怒道:“她们母女好大的胆子。”
傅朝云早已怒过,所以对于谢氏的反应并不惊奇,只是轻声道:“可惜我们并没有证据。”
谢氏心疼地抱紧了她,母女两人一阵沉默。
然后傅朝云开口道:“所以我不要再忍下去了,母亲。以前我不想卷入后宅之争,但傅锦云母女太过嚣张。人若犯我,我必还之。”
谢氏点了点头,继而叹了口气说道:“委屈你了,是母亲没保护好你。”
傅朝云见谢氏难过,便埋在她怀里安慰道:“母亲不必伤心,傅家如此大的基业,后宅争宠也是难免。”
谢氏还是有些担忧道:“虽是如此,那些腌臜手段总是防不胜防的,你一定要小心。”
傅朝云点了点头,提醒道:“母亲也要万事小心。”
母女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谢氏心疼她腿伤初愈,需要休养,才着人送她回去。
从谢氏房中出来,傅朝云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采薇院,而是去了听雨楼。
听雨楼在正院后面,是傅家最高的阁楼,专做宴客之用,当日她便是从这里被傅锦云推下去的。
一步一步地登上台阶,然后站在听雨楼的廊下。她俯瞰着整个辉煌的傅家,然后轻蔑一笑。
她仍记得傅锦云那天支开所有丫鬟跟她说的话,就是站在她脚下的位置。
傅锦云同她说:“你猜你死了谁会是这傅家的大小姐。”
谁能知道,闾阎扑地、钟鸣鼎食的傅家,内里竟是如此肮脏。
她本来不想插手后宅之事,但若王氏母女想要把她踩下去,然后得到这整个傅家?她便要让她们死也得不到。
她缓缓地走下楼梯,这才在心里暗暗发誓:“傅锦云,我与你们母女之间,不死不休。你且等着瞧好了。”
自然是恨的,没有谁想要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事情,有这一次就够了。
常棣早就候在楼下,见傅朝云下来了,才上前回禀道:“小姐吩咐的事情成了。”
傅朝云只是点了点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惩戒,不知道傅锦云是否受得住。想做嫡女?她偏要让她记着自己庶出的身份。
这后宅的下人最是会跟白顶红,拜高踩低。她让人放出风声,说王氏母女得罪了夫人,自然有人替她收拾。
她勾起嘴角嘲讽地一笑,想必这小小的惩戒,就足够傅锦云母女焦头烂额了。
果不其然,午后常棣便得了消息,听说给王氏房间送的菜都是凉的。
这等事还是小的,据说王氏的衣服晾在浣房,被人偷偷剪坏了好几件。
府里各人的衣饰都是有定例的,王姨娘衣服坏了,自然只能自掏荷包重新做了。
诸如此类,不能胜数。
傅朝云听了常棣的回禀,只是轻轻一笑。这还只是个开始,但愿傅锦云母女还好吧!
毕竟,挺过了这些,她们之间的账才能好好清算。
常棣低了头去,不敢看她家小姐。她总觉得,自从大小姐从听雨楼上摔下来之后,就有点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她是最不耐烦管后宅之事的了。这次却狠了心收拾王氏母女,想必是她们自作孽吧。
此时,临波苑。
王氏正在责罚身边的丫鬟,因为找不到一个发泄口,她只能全部怪在底下的丫鬟头上。
此时的她尚还不知,整个府里最得罪不起的就是下人。主子才几个,下人却是成百上千。只是等她知道的时候,早已经来不及了。
午后傅朝云只睡了一会儿,不到未时便起来了。她午觉一向睡得少,睡过了便起来读书,从未时初一直读到申时正。
柏舟进门奉茶,然后掌了灯。她便听见常棣在门外回禀道:“小姐,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她连忙搁下手中的茶盏,理了理衣服才出门嗔道:“怎么现在才来回禀……”
常棣一边引路一边说道:“老爷现下在正院,大少爷回了自己的松竹院。小姐要先去哪边?”
傅朝云抬脚就往松竹院去,自然是先去兄长傅朝疏那里。
他那里素来不乏好书,她可是极喜欢。正好还可以一起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说起来,她也许久没有见过傅朝疏了。自从她摔折了腿,养伤的这三个月,她就谁也见不到。
谢氏偶尔还来看看她,傅朝疏却只去过采薇院几次。
傅朝云兴冲冲地进了松竹院,刚要在庭前喊傅朝疏,就看到廊下竹林里隐约有个人影。
那人正弯着腰蹲在竹林最密集的地方,不知道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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