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等候着一辆青色马车,看似低调简单,实则内里极为舒适,四周侍卫把手保护,前后太监开路簇拥。
梅晚箫看了一眼谭云,又眼神示意桑柔不必担忧,便放下车帘,随着车马一路摇晃,自皇宫南侧门而入。
梅晚箫不知皇帝为何知道她到了长安,并且动作如此迅速,仅仅半日便派了人来请自己入宫。来者意图不明,但礼数周全,态度看似谦卑,实则强硬,一看便知是有备而来。
这趟来长安,或许真的草率了。
她这样想着,一路思索皇帝要见她的各种意图,尚未理清什么头绪,便听得车帘外的车夫一声轻斥,马儿便停了下来。
“晚箫公子,请。”太监尖细的声音听得人背脊发寒。
梅晚箫掀开车帘,一步迈出。
高大巍峨的皇宫,朱漆宫墙,琉璃做瓦,雕梁画栋,龙飞凤舞,瑞兽祥鸣。汉白玉长廊一路蔓延,亭台楼阁,坛塔水榭,影壁坊表,端的是精致华美至极,金碧辉煌之最。
过了东门,穿过长廊,自西侧一路迂回,避开平日群臣务工的内阁,自金銮殿右侧而过,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方才到达皇帝所在的天一宫。
初秋的天,饶是梅晚箫,也走出了些汗,她抹了把额头,凝神闭眼,平复呼吸,等着太监通传。
不久,尖而细,长而远的高低唱和声渐次响起:“传梅晚箫进殿——”
绵长的声音自殿内一路通传而来,站在台阶下的梅晚箫被吓了一跳,整个人神情一肃,心中原本的揣测尽数消失,近距离面对天威的震撼远比想象要强大。
她低头袖手,自侧面穿过,在太监的带领下步入殿内,头也不抬,便随着那太监的动作,一同下跪行礼:“草民梅花谷梅晚箫,参见皇上。”
只听得轻微的杯盏相叩之声响起,片刻,便有一道低沉华丽的嗓音响起:“平身。”
梅晚箫直起身,收拢衣袖,垂眸不语,任君打量。
直到此刻,方才懊悔自己来长安的举动着实欠缺考虑,不说此地龙蛇混杂,单是天子脚下,自己又被认为的男子,与君暮寒有婚约,就万万不该轻易来此。
若是她的真实身份被发现,届时可不止是她,整个梅花谷或许都将承受灭顶之灾!
她脑中再没什么看不起迂腐古代的想法,更别提这些外在的规矩礼数,跪便跪了,与亲人朋友的性命相比,下跪又算的了什么?
宫女与太监遍布殿内,均动作轻微,未发出一丝刺耳的声响,梅晚箫尚未反应过来,便有人搬来了椅子,奉上了茶,轻声请她坐下。
从头至尾,皇帝连一句话都不曾吩咐,这些宫人却能做得如此细致到位,梅晚箫不得不佩服,低声道谢。
“晚箫不必如此客气。”却听得上座之人发出一声低笑:“你到了宫里,便如同到了自己的家,不必拘泥条框。”
话是这么说,梅晚箫可不敢掉以轻心,面上仍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谢主隆恩。”
说着又要行礼。
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多些规矩总是没错的。
梅晚箫暗自咬牙,早知道就绑上两个护膝了,妈蛋,回去以后一定要收拾行囊马上滚回梅花谷!
“朕又不会吃了你,何苦这般惶恐?”君九州柔声道,眼角的细纹微微弯曲,面目和蔼地看向梅晚箫,道:“不必一口一个草民,自称名字即可,朕听着也别扭。”
“是,晚箫遵旨。”
君九州觉得有趣,又道:“怎的都到了长安了,也不进宫请安?可是与老九闹别扭了?”
“……”等一下,您……什么意思?
梅晚箫脑子转不过来,明智地选择沉默。
“虽说你们定下婚约二十载,但相处也不过数月,倒是为难你,迁就他那不讨喜的性子。”皇帝轻叹一声,终于放下手中的笔,一步步走到梅晚箫身边,道:“难得来一趟,陪朕逛一逛。”
他说着,轻轻拍了梅晚箫的肩膀,示意她抬头。
……果然天家基因强大,即便都是奔五的老头子了,君九州却依旧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形容俊逸。
梅晚箫看得微微一怔,片刻回神,也不知是否失礼,只得抱拳应是。
君九州有什么打算,梅晚箫尚未可知,但就眼下而论,他的确表现得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但她知道,有些人,但凡他们愿意,无论是谁,都能让对方感觉如沐春风,从言语间套出对方的想法,自神态见看出对方的意图,从而说话做事,皆能迎合到位,让人如沐春风。
就是俗称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君九州身为一国帝王,自然是个中翘楚。
但不知为何,梅晚箫却突然想起了君暮寒。
初见时的谦恭有礼,相处后的脉脉温情,再见时的形同陌路。
她直到此刻,方才发现,掌控他们之间距离的人,从来不是自己。
无论自己冷漠还是嘲讽,淡然还是平和,对方总能找到办法改变自己的心境和想法,可怕的是,她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一厢情愿地坚持着自己的看法。
如今想来,除了尴尬可笑外,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你倒来得巧,今日宫中正好设宴。”皇帝的声音响起来,将梅晚箫的思绪驱散,她方才惊觉,伴君如伴虎,而自己竟然在出神。
君九州身前身后跟着成群的宫女太监,出行的仪仗队伍整齐周全,配合着他缓慢的脚步,悄无声息却又细致入微。
他似乎没有看出梅晚箫的心不在焉,道:“你这孩子倒是话少,甚合朕意。晚间你虽朕一同赴宴,天色晚了,便宿在宫中吧。”
梅晚箫微惊,忙行礼道:“多谢皇上垂爱,但晚箫乃是江湖粗莽之人,不宜留在宫中,以免冲撞贵人。”
“哪来那么多贵人让你冲撞?”君九州伸出手,略一带她的衣袖,使她的双手分开,行礼的动作便散了。
他似笑非笑道:“朕都不曾被你冲撞,难不成还有别人?”
这看似是一句玩笑话,但却不好回答。
试问皇宫中,还有比他更加“贵”的贵人吗?
梅晚箫再做推辞,便是肯定这个问句,届时皇帝如何想法,谁也拿不准。
她心中一突,忙颔首称是:“晚箫愚钝,谨遵圣意。”
“你很聪慧。”君九州看了她一眼,颇有深意道:“并且还能再聪慧一些,只要你愿意。”
梅晚箫不知他是什么意思,索性当做没有听懂,并不接话。
“此番临月来长安,朕有意让她在此长住,养在身边,日后也好给她挑个好驸马。”君九州的话点到为止,他举步进了一处水榭,回头朝梅晚箫道:“朕让暮寒前去接她,你可会不高兴?”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认为我会生气?
梅晚箫随他走了一路,心中原本些微的紧张也有些放松,她看着太监手脚麻利地在石凳上铺好坐垫,宫女传上一样样精致的茶点,略一思索,假装诧异道:“皇上为何会认为晚箫不高兴?”
断袖这种事情,你真的说得出口?还要使劲撮合?!
梅晚箫是真不知道这个皇帝是怎么想的,君心难测,她不想去猜,只好装傻,懂得越少越安全。
皇帝果然失笑,摇摇头,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端起桌上的茶盏,道:“尝尝今年的新茶,朕一直不得闲一品,你今日有口福了。”
梅晚箫对茶无甚研究,只觉这茶入口清香,回味甘甜,自是好茶,但也并不出声,等着皇帝说话。
君九州抿了半口,将桌上的茶点推至她面前,含笑道:“梅城风水养人,不仅你出落得如此俊秀,当年暮寒的生母颜贵妃遇害,也是你父母挺身而出,可见梅城之人亦宅心仁厚。”
梅晚箫听他这话,知道他是有意唠唠家常,有些微拉拢之意,自然少不得应承恭维几句。
后面又说到临月公主,君九州直言此女性子张扬不羁,与皇宫中的公主皇子大不一样,深得他心,当日一见,心中舐犊之情顿生,当场便封了公主。
今晚的宴会便是专为临月而设的,君九州宽慰梅晚箫不要多心,若他早知她要来,定然也要如此热热闹闹地办一场。
……还热热闹闹地办一场,你接自己的干女儿还可以这样大张旗鼓,接我呢?是女婿的标准还是儿媳的标准?
梅晚箫默默吐槽,面上仍是客客气气,语气恭谨地推辞客套。
皇帝面相看似薄凉,与梅晚箫相处下来,倒是让她觉得还算健谈,两人说说笑笑有些家常,不多时,天色便暗了下来,有太监提醒了一句,说是迎接临月公主的晚宴即将开始,请皇帝移步过去。
君九州应了,转头拍了拍梅晚箫的肩膀,眼中颇有欣慰之色,道:“你是个懂事的,便随朕一道去吧。”
梅晚箫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纵然心中一刻也不想留,但还是得谢主隆恩云云,并表现得高高兴兴地过去。
长安果然不是我的福地!
梅晚箫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跟在君九州后面,出了水榭。
却突然见一个太监小跑过来,低声与君九州禀报两句。
皇帝原本带着淡笑的脸上瞬间一顿,倏然间便恢复正常,快得让梅晚箫觉得只是自己眼花一般。
君九州回过头,面上带着三分笑意,眼底一分探究,看着梅晚箫,淡淡一笑:“朕还道委屈了你,却不料有人比朕关切多了。”
他话音一落,便听得一道清润明朗的声音响起:“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
梅晚箫一愣,突然顿住脚步。
君九州眸色深深,眼底浓墨翻滚,语气仍是平常:“怎的,还怕朕吃了他不成?”
“儿臣不敢。”君暮寒抬起头,目光笔直,正好对上梅晚箫愕然的眼神。
四目相对,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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