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暮寒神色一变:“逐曦兄如何?”
倒难为他首先想起问候梅逐曦,就连君九州被人行刺受伤之时,也都未见他有这边关心在意。
梅晚箫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但也并不打算直言,只是道:“已经没事了。”
她说着,拿出手中一直捏着的红木盒子,道:“这边是长眠蛊,想必皇上一定中的是白蛊,只需再引入红蛊,即可解去昏迷之相。”
君暮寒看着那盒子,若有所思。
“可要我进宫一趟?”梅晚箫叹了口气,心想无论如何,君九州始终是君暮寒的父亲,他既无意皇位,又不愿朝中局势因此混乱,影响百姓,自然还是要治好君九州的。
君暮寒却神色淡淡,眸光微动,仿佛在沉思什么。
良久,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梅晚箫的手,低声道:“箫儿,有些事我不曾与你细说,是不想让你看到这世上还有那般黑暗污秽的东西。只是我更不愿你以身涉险,我知你虽事事不挂在心上,但在大是大非之上,从来立场分明,愿意奉上自己一份力量。”
“但是。”他话锋一转,一双星眸带着子夜里的寒凉,声音浅薄淡漠:“你可曾想过,皇上那日中箭,为何那般容易?”
梅晚箫一惊。
君暮寒不说便罢,她还真没有注意到其中的蹊跷。
君九州是多么谨慎的人,何况一开始围猎之时,他的身手有目共睹,一箭便猎杀了一头雄鹿,是何等的威风与霸气。
却为何会中了刺客的箭?
即便暗箭难防,但那箭却不是活的,乃是放置在树上的几个机关而已。那机关虽精巧,但至多也不过每个有三发羽箭,皇帝真的就看不出方位吗?
是混乱中过于慌乱吗?
还是他过于疲惫,难以应付?
“秋猎那日,光是明面上的禁卫军,便全是精锐。莫说是几支流箭,便是唐门的霹雳弹,恐怕也难以近他身。”君暮寒接着道:“更别提皇上身边常年跟着的暗卫,他们从不出现,但又无处不在。以那几支威力一般的暗箭来说,拿下它们,实在绰绰有余。”
他越说,梅晚箫心中便越是清晰。
她不曾涉足朝堂,看不出其中深浅,君暮寒却不一样。他这样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梅晚箫心念一动,试探道:“难道是……有意为之?”
君暮寒淡淡一笑,眸光浅浅,并不说话。
竟然是一副默认的姿态。
只是君九州为何要这样做?
秋猎在大陌人眼中,是何等重要的事情,他却用了这样的方式来草草结束?又或许,正是因为秋猎的重要性,才减少了别人的怀疑,想不到这个层面上来。
但话又说回来,他身为大陌皇帝,谁人会这般推测他?
他到底是故意受伤给刺客看,欲情故纵,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梅晚箫越想越心惊,眉心微皱,刚想说什么,却见一道黑影冒着月色前来。
却是流霜。
他双脚落在地上时毫无声音,俯身行礼时,也未听到衣料摩挲的声音,轻功已然登峰造极。
“主子,宫中密报,皇上醒了。”
梅晚箫一顿,与君暮寒对视一眼。
流霜接着道:“但气息微弱,太医束手无策,称皇上看似略有起色,实则愈发危险。后宫妃嫔与公主们已经守在殿外了,诸位皇子也在往宫内赶,颜贵妃传诏,请所有亲王入宫。”
竟然是一副要立遗诏的架势。
不日前,君九州还精气神皆佳,毫无老态之相,不过短短一月,竟然情况急转直下,这转折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但君暮寒却例外。
他仍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开口道:“那便回宫吧。”
若非梅晚箫刚刚听了他那番质疑的言论,只怕也要说他一句心大了。
毕竟自己的老爹出了这样的情况,他却仍能淡然处之,真可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
但现在,她心中却也有了疑影。
“我也去看看。”梅晚箫看向君暮寒。
他微顿,看出她有所打算,也不多言,只微微点头。
…………
是夜,皇宫上下一片灯火通明。
皇帝的寝宫天一宫外,跪着乌泱泱一大群人。
前面是神情肃穆的亲王、皇子,目光凄凄的公主。
中间是掩面而泣,呜咽不止的后妃。
最后跪着文武大臣,朝中元老。
梅晚箫与君暮寒两人从城外归来,早已错过开启城门的时候,一路运转轻功,方才堪堪赶上。她虽身为一介草民,但好歹与君暮寒是有婚约的人,纵然“男子”的身份尴尬了些,但皇帝之前对她的荣宠,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因此众人她的到来也不算意外。
是以她此刻与流霜远远跪在外侧,只勉强看得清内圈的情形。
突然,脚步声响起,天一宫的大门缓缓打开。
众人的目光顿时看向来处。
颜贵妃身着一袭颜色极淡的浅蓝宫裙,面容憔悴地在宫女的搀扶下现身,低声道:“看来诸位都到齐了。皇上醒了一会了,此刻正在更衣,请稍候。”
听这意思,君九州居然还想当面交代后事?
梅晚箫若是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还真的要以为皇帝要驾崩了,以他那强势至极的性子,若要做出这些事情来,也并不意外。
她却从未想过,要去质疑君暮寒的话。
到底这些只是君暮寒的推测,她却那般笃定地信了,甚至以此为依据,做了良多推测。
此刻谁也无心想太多,均放缓呼吸,收敛神色,静静地跪在宫门口。
太监特有的尖细唱和声响起:“皇上驾到——”
不过几日时间,君九州的神情就变了个大样。
之前总是精神奕奕,锐气内敛,天威不可侵犯的样子,此刻却是一脸病容,面色苍白无比,脸颊两侧已经全部塌陷下去,就连走路也要人一左一右搀扶着。
他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看向跪在脚下的众人,一开口便是一连串沉重无比的咳嗽,许久方才平复了些微。
“朕……”他顿了顿,目光有些涣散,但仍勉强道:“今日尚有些精神,恐一去了之,身后事不得善终,便让你们来,做个交代。”
这样交代后事的口吻,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是听不懂的,是以纷纷面露悲戚,更有人开口宽慰,说皇帝福泽深厚绵长,自有上苍保佑一类的话。
君九州默默听了,并不回应,也没有显得不耐烦,有些涣散的目光一一扫过场内各人。
他再次沉重咳嗽了片刻,整个人几乎无法站立,只得勉强靠在搀扶他的太监身上。
“朕,”他呼吸沉重,艰难喘息道:“要立太子。”
此言一出,原本还哭哭啼啼的后妃一下子都停止了哭泣,前排的皇子们均是神色一顿,大臣们便没有那么多掩饰,纵然觉得悲切,但也在意料之中。
“不知皇上有何打算?”开口的却是户部尚书,这是支持四王君暮阳的。
“臣等必定照皇上圣意,拥立东宫,尽心尽力帮扶。”这是兵部尚书,颜将军的同僚,一根筋地支持君暮寒,虽然他本人只是一笑了之。
“请皇上示下。”支持六王君暮云的礼部尚书开口道。
君九州静静地听着他们说完,垂下的目光缓缓落在站在最前面一排的皇子、亲王们身上。
大陌皇室子嗣的排名中,也包含公主,比方大公主,二皇子,这样的排名。
君九州共有九个儿子,六个女儿。
九个儿子中,年纪大的,诸如四王、六王、九王之辈,小的却还只有几岁,甚至刚刚学会走路。其中四王却是所有皇子中年纪最大的,他前面是三个公主。后面又过了一个公主,六王君暮云方才出生。
只是他待人待己,均十分严格,资质平庸的儿子们,一概很少谈论起朝事。从他的九个儿子,却只有四王和六王得以上朝旁听这件事来看,便可见一斑。
君九州一向身体康健,纵然从前君暮阳与君暮云私下里暗潮汹涌,却都没有做得太过分,毕竟皇帝手眼通天,若是动作大了,不在他忍受的范围之内,便极有可能万劫不复。
如今却一下子变成这样,实在叫人措手不及。
纵然如此,很多人都还是隐约心怀期望,想听到一个意外的结果。
四王君暮阳面沉似水,暗中捏紧拳头,却是跪的最虔诚的一个,额头都抵到地上。
六王君暮云面上更多是沉痛,令他温和的气质染上一层悲悯。
君九州气息颤抖,声音越发低微:“朕自即位来,凡军国重务,民生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夙夜兢兢,仰为祖宗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
“四子暮阳,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子持玺升文华殿。颜丞相分理庶政,颜将军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丞相、将军三人,以决之。”
君暮阳心头一跳,尚未从突如其来的喜讯中回过神来,神情极为诧异地看向君暮寒。
却见后者面色淡淡,好似并不意外这番结论一般。
他心中更是惴惴,正待细看,便又听皇帝那迟暮的声音响起:“九子暮寒,生性纯良,天资聪颖,却天意不遂,身患寒疾。赐居襄阳行宫静养,着令太医院竭力医治,还九子康健,安朕心惶惶。”
群臣哗然!
立了君暮阳为太子,给了批阅奏折的大权,却让君暮寒的两个舅舅一文一武,从旁监国,让三人一同决议国事。
没有被立为太子的君暮寒反而是最受他关心的一个,甚至还赐居襄阳行宫,派太医跟去调养。
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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