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城境内。
一辆外表平淡无奇,灰黑色的马车自城门而出,春风摇动车帘,隐约窥见内里惊为天人的如玉公子。
梅晚箫揉了揉眼睛,将手中的话本放下,略挑开车窗帘子,入眼的便是城郊新发的嫩绿柳叶,细细碎碎长满了枝头。
桑柔换了男装,一头如云长发扎起,身姿矫健地骑了一匹骏马,与流霜的马并肩走在前头开路。
“可是乏了?”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梅晚箫再回过头时,便见君暮寒拿着一只水囊,揭了木塞递过来:“忍耐些,出了滁州,再有几日便能抵达襄阳。”
梅晚箫倒也不推辞,接过水囊喝了几口,突然道:“临行前我娘曾告诉我,若你服下以火莲为药引的药之后能恢复,我的使命便算完成了。”
君暮寒微微点头,问:“若不能呢?”
他虽看似神情自若,但自出生起便困着他的寒毒,纠缠自己二十多年,若有朝一日真能祛除……他的心境,寻常人是不能体察的。
梅晚箫见他无声捏紧了指掌,难得没有拆穿,错开了视线,叹气道:“若不能,便还要去寻一样药引。”
“好。”君暮寒却不再追问,仿佛身中寒毒之人不是他,能否药到病除也与他无关一般。
“若此次火莲奏效……”梅晚箫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你便往长安去吗?”
她不曾想到,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问出这句话的,也不曾察觉,伴随着放下担子那种轻松感一同而至的空泛感是出于什么原因。
君暮寒却若有所感,他侧过头看她,一双星眸里光彩熠熠,温暖的笑意直达眼底:“那你呢?”
“我?”梅晚箫不经意对上他直直的目光,下意识地躲闪开,喝了口水,掩饰道:“我当然是回梅花谷了,混吃混喝,衣食无忧,也没有俗事缠身,多好。”
君暮寒失笑:“倒的确是很好。”
“你……”梅晚箫顿了顿,忽然醒悟,才发觉自己似乎问得多了,便住了口,低头将水囊的木塞盖上。
君暮寒见她垂眸不语,长长的羽睫颤若蝶翼,鼻若悬胆,红唇微抿,窗边细风徐徐,吹乱她垂在耳侧的发丝,在他心湖拂开层层动人的涟漪。
他轻声道:“晚箫。”
梅晚箫一怔,眼中有一丝诧异:“你突然这样正常,我真是受宠若惊。”
“那我再叫你夫……”
“打住打住,”梅晚箫尔康手:“就这样,这样挺好。”
君暮寒莞尔:“你我迟早要成亲,叫你夫人,其实也没什么错处。”
“你不是断袖,我也不是,所以这些话就不必再提了。”梅晚箫别开眼,面色微冷:“何况我们道不同,我只想回谷中简单度日,而你……”
而你,却剑指京都,长安城。
她到底没有说出来,毕竟此刻他们还只是被迫绑在一起,相互帮衬的关系,若一旦将他的意图点破,那么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不仅是她,恐怕连梅花谷的前途都将变得诡异莫测。
她吸了口气,缓声道:“我知你总有办法解除这桩婚事,我替你治愈寒毒,权当谢礼,此后梅花谷与王府便两不相欠。”
君暮寒静静听她说完,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寒星点点,眼中的笑意褪了,面上仍带着几分薄笑,只是冷冷的,叫人看了心中便凛然:“那么你呢?解除婚约后,你便要与别人成亲吗?”
他的声音极淡,修长的手指缓缓用力,手中的一卷书被捏紧,指节泛出青白的颜色。
梅晚箫并未察觉,也不料他有此问,当下一愣,反应过来,方才应道:“当、当然,我以后可是要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的。”
谁料她话音一落,君暮寒却突然笑出声来。
梅晚箫:……有什么好笑的?我有三个字母不知当讲不当讲!
君暮寒仍在笑,清朗的笑声将眼里零星的寒光融化,缓缓荡漾开去,化作层层明澈的涟漪。
……你别是个智障吧?
梅晚箫腹诽。
她正待说什么,却听得车夫一声长吁,马车微微上仰,流霜道:“公子,到了。”
君暮寒这才收敛笑意,一把握住梅晚箫的手,道:“夫人所言确是一桩美事,只是你年纪尚小,考虑这些还是太早。走吧,下车。”
……搞半天你是嘲笑我小,讨不到老婆?
梅晚箫给气得,一咬牙甩开他,帘子一掀便跳下了马车,倒把流霜与桑柔看得莫名其妙。
两人对视一眼。
桑柔:怎么回事,刚刚不还欢声笑语的吗?
流霜:……别问我,我看不懂你家主子。
君暮寒笑盈盈地从车上下来,夕阳微斜,碎金般的颜色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几乎可用惊艳来形容。
眼下已出了滁州地界,在一处村庄内。他们落脚的住处是暗卫早就打点好的,原本的住在这里的农户只知道要来几位贵客,却不需要他们伺候,只需备好吃食与房间即可。
他们固然好奇是谁出手如此大方,但在见了暗卫腰间的刀之后,便收敛了神色,不敢多问。
但农户家中实在太小,田间人家,屋前屋后都甚是宽阔,是以也不好再多租用一家农户的房间。
于是梅晚箫又被分到和君暮寒一个房间。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
MMP。
君暮寒一袭素白衣衫,端坐在柏木桌前。
那桌子一看便知是农户家自己做的,粗糙的桌面,倒刺尚未打磨干净,但想着贵客莅临,还是尽力奉上了一张崭新的桌子。
桌上摆着几样食物,碧绿的野菜,腌制的青菜梗,一小碟肥瘦相间的腊肉,最后配上粗瓷碗里装着的红薯粥。
再看君暮寒,他居于陋室,面前是粗茶淡饭,却依旧面不改色,眸中含笑,仿佛在莅临富贵人家,举止得体而优雅。
“这菜色看着清淡,当做晚膳却十分适合。”他微微一笑:“来尝尝。”
梅晚箫倒是不想,但奔波几日,消耗光了零食,啃了几顿干粮度日,好歹能见着一碗饭了。跟谁过不去也别跟肚子过不去,秉持着这个道理,她在君暮寒对面坐下。
野菜清香,菜梗下饭,腊肉咸香。
一时默默无话,两人都无声用饭。
门外夜风渐冷,梅晚箫感觉湿气进来,抬眼一看,漫天的细雨纷纷扬扬落下来,近处的茅草房已经被沾湿,从草尖滴落细碎的雨珠。
她微微一顿,放下了筷子。
君暮寒也正好用完,两人目光相撞,他递出一块手巾。
梅晚箫却并不接,抬手便捏住了他的脉门。
脉象尚算平稳,她便松开手,起身关了窗,走到门边问当值的暗卫要来热水洗漱。
所幸这屋子虽小,却有两张床,想来是农户家中小孩多,特意多做了一张床,梅晚箫方才得以安枕。
奔波许久,她本以为房中有另外一人会睡不着,谁知头一沾到枕头便睡着了,真是在马车里憋屈久了。
寒凉的细雨缠缠绵绵下了一夜。
梅晚箫起身时便察觉到不对。
君暮寒看似温和从容,却是一个作息非常规律的人,梅晚箫若无意外,每日都要赖床,偏偏这个时辰了,她都起来了,君暮寒却还睡着。
她草草系好衣带,掀开临时拉起的碎花帘子,走到君暮寒床边。
君暮寒睡相极好,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但他神色并不安稳,眉心微皱,嘴唇苍白如雪,额角却有薄薄细汗。
梅晚箫一把握住他的手。
寒凉刺骨。
梅晚箫一惊,忙朝门外喊:“流霜!”
流霜瞬息推门而入,见了君暮寒的样子,心中一沉,抬眼看向梅晚箫:“请晚箫公子吩咐。”
“点两个炭盆进来,再叫桑柔把我的药箱拿来,另外找一口锅,最好是砂锅,用来煎药。”梅晚箫皱眉看向君暮寒,低声道:“寒毒发作了。”
流霜瞬间握紧了剑柄,沉沉应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桑柔来得很快,梅晚箫接过药箱,找到出谷前备好给君暮寒应急的药丸,捏住他的下巴,放在他口中。
“这药是第一次用,尚能派上用场,只是越到后面,药效便越不如前。”梅晚箫叹了口气,带着流霜走到门边,道:“我开了副药方,你让人立刻返回滁州城抓药。但切记你不能离开,更不能声张此事,我们投宿的这家农户,再让人查一查。”
她此言一出,流霜瞬间神情一凛。
他一直对梅晚箫心有怀疑,乃至于江湖上的传言,他也信了几分。但时至今日,他方才知道自己从前是多么浅显,但见此人遇事毫不慌张,心思缜密令他心生佩服。
流霜肃容抱拳:“是,一定在天黑前赶回来。”
梅晚箫微微点头,转身叫住桑柔:“去把火莲拿来。”
“是。”桑柔与流霜一同离去。
室内已经生起了炭盆,热量徐徐传开,梅晚箫从药箱里摸出几枚安神香扔进炭盆中,再转身去自己床上,将棉被抱过来,盖在君暮寒身上。
但似乎无济于事,他的眉梢上甚至已经凝结细微的霜雾,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毫无血色。
症状这么严重?
梅晚箫皱眉,再度握住他的手,伸出右手把脉。
却突然被他反手握住,冰凉的触感如同某种冷血生物,徐徐攀上手腕,让人感觉头皮发麻,从发梢寒到尾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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