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样的岔子,一行人原本尚算轻松的氛围,此刻变得沉重起来。
周重华吩咐两名弟子查探周围情况,一路询问着有没有人中毒,皱着眉朝梅晚箫等人走来。
“晚箫公子,”他抱拳道:“可有大碍?”
这一路上,冷长决对诸事漠不关心,琐事也有人替他打点,通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故此便是周重华出面居多。
梅晚箫摇头道:“无妨。”
“这毒蹊跷,我已放出信鸽禀报掌门。”
“并不蹊跷,”梅晚箫使劲挣脱君暮寒的手,随口问道:“张无的尸体呢?”
周重华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但还是道:“我等赶路,不便带着,是以委托了一家棺材铺运回武当。”
“啧。”梅晚箫看了他一眼,转身朝马车走去。
“晚箫公子?”周重华不明所以,追上来道:“你方才说并不蹊跷?”
梅晚箫却不再解释,只是道:“此事复杂,速速赶路。”
周重华欲言又止,但看她并不打算多说的样子,也只得把疑问压下去,安排上路的事宜。
待一行人重新出发,君暮寒坐进马车,梅晚箫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便又靠着车壁继续打瞌睡了。
“夫人昨晚睡得不好?”君暮寒微笑。
梅晚箫倏然睁眼,一把捏住他的手腕:“一路走来,我们相处还算融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梅花谷与你绑在一起。你便无需再画蛇添足,存心引人注意了。这样的称谓,也尽可省了。”
“夫人这样说话,便是伤我的心了。”君暮寒软着手臂,任由她使劲捏住,眼里有几分看不透的笑意:“我们素来心意相通,怎的这次你却看不懂了?”
梅晚箫一顿,缓缓松开手。
半晌,她叹气:“我说你自小被养在宫外,也树敌这么多?”
君暮寒毫不在意地揉了揉手腕,再从暗格里拿出一盘糕点:“有的人行事,并不讲究章法,但凡与他是平级的,都不会放过。”
这话就并不含蓄了,即便梅晚箫不知道他的经历,也能大致听出来,这是指与他平级的皇子或者王爷相互暗算。至于为什么这样,目的不言而喻。
皇帝老了。
皇后早逝,颜贵妃宠冠六宫。颜丞相权倾朝野,门客众多。颜将军征战归来,荣宠万千。
颜家势大,已呈锐不可当之势,如果此番君暮寒治好身上的寒毒,来日归朝,必将迎来一场血雨腥风。
梅晚箫捡了块糕点,郁卒地咬一口,嘀咕道:“你真事儿妈。”
君暮寒虽然听不懂,但听她语气,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因此只是微微笑着,并不追问。
“事已至此,也只能等我哥来了。”梅晚箫叹气。
“逐曦兄也要来?”君暮寒意外。
“我已卷进武当大会中,历来梅花谷都是不参与的,此番如果留下,许多事情周转不开,只怕难以脱身。”梅晚箫道:“何况火莲上的毒,必须要用谷中的一味药来解,只能等我哥来了,我们再行离开。”
君暮寒将茶盏推到她面前:“两次遇毒,夫人好像并不意外?”
梅晚箫斜睨他一眼:“这里没有人看见,你便无需做戏给人看了。”
“跟踪之人无处不在,”君暮寒毫不脸红,笑道:“还请夫人示下。”
梅晚箫当然认识那毒药,而且还很熟悉,不仅很熟悉,而且……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递给君暮寒:“喏,你要尝尝吗?”
君暮寒面不改色地接过,揣进怀里,笑得眼神柔软:“多谢夫人赐予我防身之物。”
他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生怕别人不知道王府和梅花谷绑在了一起,此番梅晚箫虽然迫不得已前去武当,但这立场却是鲜明得很。
梅晚箫自然明白他是逢场作戏给跟踪的人看,多说无益,也懒得掰扯。反正事成之后大家就分行李走人,索性闭上眼睛睡大觉。
一路快马加鞭,风餐露宿,终于在三天之后抵达武当山脚下。
武当派大开正门,门庭若市,掌门玄奇道长站在台阶下迎客。
周重华带着一众弟子上前复命:“师父,弟子无能,不仅没有追查出真相,反倒让张无师弟惨遭奸人之手。”
玄奇道长一身灰蓝色的道服,拂尘搭在左手臂上,右手捋着长长的胡须,沉吟道:“对方有备而来,你查不到也是自然。张无的遗体,着人好好安葬。”
“是。”周重华领命。
玄奇看向他的身后:“这几位是……”
周重华忙退开半步,道:“这位是梅花谷的二公子,晚箫公子。”
玄奇颔首施礼:“数年来,武林大会召开数次,曾多次邀请梅花谷出面,却都未果。今日见到晚箫公子,乃是武当的荣幸。”
“掌门言重了,”梅晚箫虚扶他一把,笑道:“我来逛逛就走。”
周重华险些一个趔趄,幸好扶住了门口的石狮子方才站稳,连忙去看玄奇的脸色。
玄奇面色如常,目含笑意,捋了捋胡须,道:“武当不敢说别的,但与梅花谷不同,高山峻岭的,或许尚能入公子的眼。”
“如此,便有劳贵派了。”梅晚箫露出满意的神色。
玄奇看了看她身边站着的君暮寒,微笑道:“不知这位是?”
梅晚箫也笑眯眯的:“内子暮寒。”
周重华很努力地想保持微笑,内心已经有了想堵住梅晚箫的嘴的想法,一时面目扭曲起来。
“原来如此,”玄奇点头,面色不改,甚至连多看一眼君暮寒都没有,往门内抬手示意:“请入门内歇息。”
道长就是道长,处事就是这样波澜不惊。成了掌门的道长,更加与众不同。
梅晚箫一面笑着,一面看着周重华道:“小周啊,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呐。”
按说她虽然代表了梅花谷,但还是小辈,玄奇却十分给她面子,与她并肩走着,看这架势还是要亲自送到安排给梅花谷的别院里。甚至与她并肩而行,君暮寒走在梅晚箫右边,周重华便跟在玄奇身后,原本还想交代一旁的弟子几句话,却突然听见梅晚箫轻飘飘一句指点,仿佛她是与玄奇是平辈了一般。
把周重华气得够呛,一口气卡在脖子里,憋红了俊脸。
看了看自己师父的脸色,却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梅晚箫失礼。
周重华只得咬着牙咽下这口气。
玄奇道:“重华,你去安顿别派的客人吧,北冥的弟子与你一道归来,此番虽无功而返,礼数却不能失。”
周重华肃容领命而去。
一路走过苍翠的林道,穿过烟雾缭绕的矮峰,大眼看去,真真是五里一庵十里宫,丹墙碧瓦望玲珑。
“武林大会将近,武当上下有些忙碌,如有招待不周,还请晚箫公子见谅。”玄奇说着,在一处院落前停下,抬手示意梅晚箫先入内。
梅晚箫丝毫不客气,抬脚就进去。
“这丹元宫离我的无极宫最近,晚箫公子若有需要,可随时来找我。”玄奇微微笑着,指了门口的两个道童给她看:“这是清心和清松,有什么杂事,可嘱咐他们。”
梅晚箫敷衍地点点头,抬脚就往门内走。
“晚箫公子。”玄奇叫住她。
梅晚箫转过身,看见他一身蓝衣,正好凉风微起,鼓动双袖,拂尘扬起,衬得他一身道骨仙风。
“晚箫公子聪慧过人,只是,”他顿了顿,垂下眼,面含慈悲道:“须知保持立场虽为聪明之举,但行善积德却胜造七级浮屠。”
梅晚箫淡淡一笑,朝他施了个礼:“玄奇掌门,既然您已看出晚辈的小心思,还请原谅晚辈的无礼之处。只是行善积德乃是你们道家与佛门的要紧事,于我,现在却是自身难保,只怕难以匡扶他人。”
玄奇念了声道号,若有所思,却不再多言,施礼转身离去。
梅晚箫的无礼,并非本性跋扈张扬,只是她的爹娘已然为她在外造了这样的名声,自然要好生利用的。此番武林大会,既然已经无可避免地参加,立场却是要鲜明的。
既不能得罪各个门派,但也绝不能有所偏颇,对谁示好。
梅花谷素来与世无争,有人上门求医也是收了酬金的,说不上与谁有多么交好。再加上与皇家的这门亲事,至少在没有解除婚约之前,暗里的眼线是不会离开他们的。当年皇帝无非是看着梅花谷没什么背景,在朝中无人,又与江湖门派没有过甚的来往,才执意坚持婚约的。
换句话说,现在梅花谷还是有利用价值的。而一旦梅花谷有所发展,难保皇帝不会起疑心,觉得梅花谷与君暮寒站在了一起,是在发展羽翼,那样却反倒弄巧成拙,把自己拉下水了。
是以梅晚箫才摆出这样一副姿态,一是吻合对外传扬的名声,二是显得她是一个涵养欠缺的纨绔子弟,所作所为并不能代表梅花谷。
但玄奇是何等的老练,一眼便看出她的用意,虽然没有当面拆穿,方才那一番试探的话,份量也不会轻。
果然,就不应该出谷的。
梅晚箫叹口气:“俗事缠身啊。”
转头大步进了门。
君暮寒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戏,心下好笑,不动神色地跟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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