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染从座位上站起身,接连后退。
夏侯衍注视黛染的脸,神色凝峻。
“你又来干什么?!”黛染慌张愤怒又恐惧地看着夏侯衍,不断后退……仿佛昨夜被人在胸前刺刀的不是夏侯衍,而是黛染。
“今夜,本王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夏侯衍眼内那抹无法解释的深邃,一如他身上耀眼的白沉浮于夜色般,突兀矛盾却又无法摆脱。
“你到底是不是有病啊!”黛染禁不住破口大骂:“三不五时地就来找我杀你!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死,为何你不干脆点一刀把自己了断了!”而且,夏侯衍昨夜不是才说过吗?他们之间再无拖欠!既然他们之间已无拖欠,夏侯衍为何还要来给她“机会”杀他?!
“今夜,本王不是给你刺杀本王的机会。”夏侯衍缓步,坐于石桌旁。
月华如练,依稀映落夏侯衍雕刻分明的脸庞。黛染这方发现,夏侯衍的脸色苍白得堪比他身上所穿的白锦衣……看来,昨夜黛染当真是重伤了他。
不!
不是她!
黛染不住地在心中否认!
昨夜根本不是她重伤了夏侯衍!昨夜那把匕首,分明就是夏侯衍自己要刺进自己的心脏的!夏侯衍分明就是一个变态自虐狂!
黛染不断地往后退。
直至身后只有残荷点点的荷花池,直至身后再也没有任何退路……黛染这才迫不得已地站在荷花池缘,强装镇定地怒问夏侯衍:“你不是给我刺杀你的机会,那你是要给我什么机会?”
夏侯衍移目,注视着黛染红肿的脸,“本王给你一个求本王的机会。”
冰凉的秋风吹过,卷起一池残荷飞絮。
夏侯衍斜目扫视于夜色之中跌宕沉浮的漫天飞絮……眼前这般漫天飞絮,竟与初遇黛染时的漫天杨花有几分相似。那日,黛染伴随那漫天飞舞的杨花,落在了他的心田。重逢,黛染对他却全然没有了曾经的温暖和热情,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憎恨……黛染是该恨他的。
是他灭了她的国,是他夺走了她的一切。
因为懂得她的恨,所以他才会重来这荷花池池心,又再给她一个机会……一个求他的机会。
黛染会求他什么?
黛染会求他严惩动手打她的侍女?还是会求他严惩指使侍女教训她的慕容泠?
虽则夏侯衍极少踏足后宫,但是后宫中乃至天下间的一切大小事,都尽在夏侯衍的掌握之中。夏侯衍早就洞悉一切,夏侯衍也可以不动声色地为黛染摆平这一切,但是夏侯衍没有这样做。因为夏侯衍知道,黛染现在所承受着的苦难将会如东风一般……将黛染吹向他。
夏侯衍深邃地注视着于冰凉秋风中瑟瑟发抖的黛染……黛染则于瑟瑟发抖的月华中,疑虑地注视着夏侯衍。
黛染始终不明白,为何夏侯衍突然又要给她“求”他的机会?
黛染更加不明白,为何夏侯衍要支撑着受伤的病躯再来杏苑?
黛染试图从夏侯衍的眼眸内寻找她的明白与他的答案,但是夏侯衍的眼眸深邃如渊,讳莫如深……别说是从夏侯衍的眼眸内窥探到夏侯衍的真实想法了,黛染甚至无法从夏侯衍的眼眸内分辨出一丝丝真情实意!虽则无从猜度夏侯衍的真实心思,但是机会就摆在眼前,无论真假也总该开口一试吧?
数度犹豫,几许挣扎。
黛染终是鼓起勇气刺探着问:“我‘求’你,让我离开大乾王宫,可以吗?”
不作任何考虑,夏侯衍摇头:“不可以。”
黛染咬了咬下唇,试探着问:“我‘求’你,不要再让慕容泠前来杏苑,可以吗?”
稍作沉默之后,夏侯衍摇头,“本王从不干涉这些小事。”
黛染紧咬下唇,愤恨地低骂:“这也不可以,那也不干涉!你这哪里是给我机会‘求’你,你分明就是给你自己机会耍我!”
黛染幡然醒悟!
对啊!夏侯衍分明就是在耍她!夏侯衍分明就是在寻她开心!就像慕容泠喜欢将折磨她当成玩乐一样!无论是夏侯衍抑或是慕容泠,他们都将玩弄她折磨她当成了一种消遣!
怒火中烧!
黛染怒指夏侯衍,愤怒低吼:“既然我上述所‘求’你都无法答应,那我便‘求’你离开杏苑!‘求’你以后再也不要到杏苑里来!‘求’你滚!立即滚!”
终如黛染所愿。
夏侯衍站起来,转身离开了荷花池心凉亭,离开了杏苑。
黛染重又坐在石桌旁,大口大口地透着气……由于方才过于激动,小腹之间竟再度升腾起阵阵隐痛……心悸不断,黛染只能安抚着愤怒跳动的心脏,持续大口大口地透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
天高云淡。
秋日才刚崭露光晕,黛染便独自一人匆忙走出杏苑。
虽则无人阻挡,但黛染仍是东躲西藏左闪右避,只为不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几乎越过大半个大乾王宫,黛染才从位于大乾王宫东北角的杏苑来到位于大乾王宫西北角的冷苑。
秋日经已斜挂,虽不灼人,却也炙热。
黛染本以为无论是离渊、商樱抑或是初樱,都会还在床上睡着懒觉,就如从前在萨释王宫一般。不料,黛染还未踏进冷苑大门,便遥遥看见一抹身影蹲在冷苑后的田地间,辛勤劳作。
那抹身影的主人是谁?
疑惑中,黛染跨步越过篱笆,小步走进田间。
秋天,本该是收成的季节。那人,却仍在辛勤地播种。或许是因为缺乏经验,那人播种的动作极为笨拙,那人播种的速度也极为缓慢……阵阵秋风吹过,裹挟着秋日,将天地间席卷得更加炙热……豆大的汗珠勾勒着那人黄瘦的脸容,一滴滴,一串串,滴落在仍是颗粒无收的田地上。
突然。
黛染惊吓得站在原地,只因那忙于播种的人居然是初樱!
来到大乾王宫还不足一个月,原本体态丰腴冰肌玉骨的初樱,居然变得这般黑黄干瘦?!黛染震惊得无法言喻,初樱却于此时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黛染发现初樱那总是带着三分单纯三分胆怯的眼眸之内,居然满是绝望与疲惫。
“初樱……”黛染百感交集地小声叫唤。
“你来了?”初樱酸楚的眼眸内泛着酸楚的泪光,她却紧抿着嘴,强忍着不让酸楚的眼泪往下掉……黛染从未见过这般倔强隐忍的初樱。
“为何只有你?离渊与商樱呢?”黛染踏着黄土,缓步走到初樱身前,与初樱一同立于田间。
“他们还在睡着。”初樱紧抿着嘴,习以为常地说。
“他们还在睡着,你却在这里劳作?”黛染眉头深锁。
“嗯。”心累袭来,初樱不愿多说地背对黛染,蹲下继续播种。
初樱何尝想劳作?
初樱何尝不想如离渊与商樱一般,每日睡到日上三竿?
可是初樱不可以!
从来到冷苑的第一天开始,侍卫便隐匿在冷苑之内看守着离渊,商樱,初樱,菩德四人,不让他们踏出冷苑半步。侍卫给他们带来了很多种子,让他们在冷苑的田地上耕种。侍卫也给他们带来了几只公鸡母鸡,让他们养在田地旁的鸡圈里。侍卫告诉他们,此后的生活,他们就要靠自给自足。
但是。
无论是离渊,商樱抑或是初樱,他们都不懂得如何耕种!他们也都不懂得如何养鸡!
因而。
将近一个月过去了,原本犁好的田地开始长出杂草,就连公鸡母鸡也被活活饿死大半……田地没有收成,公鸡母鸡已然饿死大半,他们一日三顿就只能吃侍卫送来的稀饭与白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粮食!
虽则。
他们都是在锦衣玉食中浸泡长大的曼罗门贵族,但他们更是只知道高床软枕和彻夜饮宴的曼罗门贵族!所以无论生活有多么的艰苦,无论他们有多饿多想吃肉,离渊与商樱都没有半点到田地里干活的意思。饿了,大不了就睡吧!睡着了,他们还能回到萨释国曾经的歌舞升平之中!
因此。
离渊与商樱除了喝稀饭米粥的时间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床榻上面躺着睡着,反正什么都不愿意做就是了。
可是。
初樱不能如离渊与商樱般,只知道吃和睡。
因为初樱还有菩德!初樱要让菩德吃上新鲜的蔬菜,初樱要让菩德吃上鸡蛋与鸡肉!抱着这些信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初樱一个人揽下了所有的活……纵使初樱心中有着千般憋屈与万般难受,但是她用力地将这些憋屈与难受通通咽进肚子里!与其将时间浪费在憋屈与难受之上,初樱宁愿用这些时间多种几棵菜!
“初樱。”黛染蹲在初樱的身旁,从袖间抽出丝帕递给初樱,“先休息一会儿吧。”
“我还不累。”初樱没有接过黛染递来的丝帕,而是紧咬着牙关对黛染说;“我知道你不是来找我的,我也无暇与你多聊。夫君与姐姐都还睡着,大概还要半个时辰左右才会起床用早膳。你且在那棵大树之下坐着等吧……菩德也在那里。”
“嗯。许久未见菩德,我也想去看看他。”黛染确实挂念菩德,加之黛染才刚蹲下不久,便又开始感到小腹隐隐作痛……黛染因而不敢继续蹲着。
“若你不介意,就多抱抱他吧。”稍作停顿后,初樱明显忍了忍泪,“菩德从小就喜欢你抱他……菩德最近睡得不太好,吃得也不太好……若你多抱抱他,或许他会好受些。”
黛染点头,不知为何,鼻眼酸楚得很。
树荫之下,菩德正半躺在那个简陋得过分的竹篮子里。
遥遥看到黛染,菩德立即笑得比阳光还更灿烂,甚至还发出了不知愁滋味的银铃般的笑声。黛染的心顿时被菩德溶化,她快步走到树荫之下,俯身将菩德抱在怀中。菩德伸出两团瘦小的小手,咯咯笑着不断地搓揉黛染还有点红肿的脸庞……听着菩德快乐的笑声,初樱强忍着的眼泪终是禁不住滴落在黄土地上。
黛染陪菩德玩了很久。
因为过于忘形,黛染甚至差点忘了她此行不是来找菩德玩的……直到……耳边传来熟悉而又令人厌恶的声音。
是商樱的声音:“你来这里干什么?!”
黛染怀抱菩德,抬头看向商樱。
只见商樱与离渊站在田地之外,二人手中还撑着一把油纸伞用于遮阳……初樱顶着烈日忙于劳作,他们俩却还在撑着油纸扇在园中慢步?在心中鄙视一声之后,黛染将怀中的菩德放回树荫下的竹篮子里,站起身,走向离渊与商樱……离渊与商樱也消瘦了不少,但看上去仍是白净得很,而且他们骨子里那种仅属于曼罗门贵族的嚣张与骄纵,一点都不曾减少!
商樱高昂着脑袋挡在黛染的面前,仇视黛染道:“你要干什么?”
无视商樱,黛染径直对站在商樱身后的离渊说:“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离渊病恹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问:“有什么话,直接在这里说便好了。”
黛染对离渊说:“你总不至于连借一步说话都懒吧?”
离渊还未回答,商樱就抢着说:“夫君不是懒,夫君是懒得跟你说话。”
黛染强忍怒气,笑着对离渊说:“连让你多说半句都怕你累着……商樱夫人对你可真是关怀备至啊!你说……如果让商樱夫人知道你当年的某些秘密,不知道商樱夫人是否还会对你如此关怀备至?”
商樱猛然回头瞪着离渊:“渊……她说的秘密是什么秘密?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离渊慌张地安抚商樱道:“我……我怎么可能会有事情瞒着你?黛染这般说,不过是想要挑拨离间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而已!”
离渊斜目瞄了黛染一眼,示意黛染不要乱说话。
黛染口中所说的秘密,必然就是离渊当年害商樱小产并且从此不能再生育的那件事情。离渊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不能再让商樱恨他……而且,他现在才知道商樱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单纯温柔,若被商樱知道当年是他害商樱……后果不堪设想啊!
黛染冷笑一声,问离渊:“那你到底要不要借一步说话?”
离渊赶紧点头,“要。”
商樱拉着离渊,不住地对离渊撒娇道:“渊……你们为何不能直接在这里说?渊……你昨夜才跟我说,你唯一爱的人是我!渊……你怎么可以对你唯一爱的女人有所隐瞒?”
离渊为难地对商樱说:“无论黛染要跟我说什么,我回头再告诉你便是了。”
商樱不悦地嘟着嘴说:“既然你回头都要告诉我的,为何你不直接跟她在这里说?”
离渊与商樱又是连哄带骗,又是撒娇不依地,拉拉扯扯了很久……黛染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正欲说些话打破离渊与商樱之间的痴缠,突然传来的声音却将黛染的话吓了回去——
“亡国公主居然逃到这里来了?实在是让本夫人好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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