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顾及腰腹之间渐渐升腾的疼痛,黛染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伸手取走飘落在那人脸上的彩虹宣纸。
终于找齐了!
黛染禁不住欣喜地笑着,将最后一张彩虹宣纸叠在手中。
“慕容夫人!”数名侍女略带慌乱地将跌坐在地的那人扶起。
慕容夫人?
忽而心惊,黛染眉头一皱,赶紧抬头……难道眼前此人,正是夏侯衍的慕容夫人慕容泠?
不得不说,慕容泠果真是位不可多得的大美人。
峨眉淡扫眼含露,肤若凝脂芳菲绝,面似芙蓉气如兰。水蓝交领垂地裙将她的如兰气质渲染得更加不染烟尘,鬓边袅娜的两缕青丝更为她增添几分娴静风情。眼前的慕容泠,就如深谷幽兰般,气质不凡……可惜,慕容泠看似清澈的眼眸里,燃点着无比阴沉的怒火,这两把阴沉的怒火将慕容泠的如兰气质一烧而空。
一刻不敢耽搁地将慕容泠扶起后,数名侍女一丝不苟地为慕容泠整理并不见得凌乱的服饰与发髻。慕容泠则鹤立鸡群般昂首站立,高傲地打量仍然坐在地上的黛染。
黛染那绝色倾城的容颜,黛染那绽放额前的嫣红紫曼罗,黛染眼眸里摄人心神的独特光彩,黛染的一切一切,都让慕容泠感到十分厌恶与碍眼!慕容泠居高临下地看着黛染,柔柔问道:“你便是萨释国的亡国公主,黛染?”
慕容泠的声音一如空谷黄莺,悦耳清脆。然而,这般悦耳清脆的声音却让黛染听到了毛骨悚然……几许迟疑过后,黛染不敢再迟疑地点了点头。
慕容泠笑了。
慕容泠的笑,一如山涧轻拂的清风,又如花间翩飞的凤蝶,清新宜人,美丽飘逸……然而,这般迷人的笑容却让黛染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不理会黛染的寒颤连连,慕容泠继续“迷人”地笑着,笑着对黛染说:“你为何还不站起来?地上很好坐吗?”
地上肯定是不好坐的,但是黛染的腰腹之间一直在隐隐作疼,这种难以描述的隐隐作痛让黛染不敢轻易乱动……黛染无助地看向慕容泠,她希望慕容泠能够伸出手来拉她一把。
黛染无意间流露出的我见犹怜,却更让慕容泠厌恶不已!慕容泠不单只不会伸手拉黛染一把,慕容泠简直就是想再踹黛染好几脚!
黛染读懂了慕容泠眼眸里无由来的憎恨与厌恶。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你没招她没惹她,她却要莫名其妙地恨你,甚至恨得牙痒痒!就在这一刻,黛染便知道,慕容泠已经没由来地恨黛染恨得牙痒痒的了……哦,不……黛染心虚地垂下头。她刚刚才将慕容泠撞倒在地,所以慕容泠还是有理由恨她的。
强忍着腰腹间的隐隐作痛,黛染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黛染一手紧握彩虹宣纸,一手撑着隐隐作痛的腰腹。她诚挚地哈腰,诚挚地再度向慕容泠道歉道:“方才撞倒慕容夫人,是我的不是。万望慕容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要怪罪。”
慕容泠如沐春风般笑了,却绝对没有一笑置之的意思。
慕容泠问:“你以为,你简单地道一声抱歉,本夫人便会原谅你吗?”
“我该如何,才能表达我的歉意?”隐隐感到不妙,黛染迟疑着问。
“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居然值得你那般紧张,甚至不惜冲撞本夫人?”慕容泠柔柔地笑着,伸出纤长的玉指,略略指了指黛染手中紧握的彩虹宣纸。
“这是……一些画。”黛染下意识地握紧彩虹宣纸。
“一些画?”慕容泠又再一笑,“没想到萨释国的亡国公主居然还懂得画画?来人,把亡国公主的画拿过来给本夫人看看。”听了慕容泠的话,侍女一手抢过黛染手中的彩虹宣纸,然后恭敬地将彩虹宣纸双手呈递给慕容泠。慕容泠并没有接过彩虹宣纸,慕容泠只是伸出纤纤玉指,略带嫌弃地略微翻翻,然后便鄙夷地捂嘴大笑:“这些也算是画?哈哈!你说的是笑话吧!”
“请慕容夫人将画还给我。”纵使慕容泠的轻蔑笑声让黛染心生愤怒,但是黛染用尽一切力量压制心中的愤怒,尽量用请求的语气对慕容泠说。
“还给你?”慕容泠突然收起了脸上所有的假笑,“你居然为了这堆废纸将本夫人冲撞在地,本夫人怎么可以这般轻易便把这堆废纸还给你?”
“你想怎样?”黛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怎么了?害怕了?”慕容泠再度笑了,“不过你确实是应该感到害怕的!来人,给本夫人狠狠地教训这个亡国公主!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冲撞本夫人!”
黛染还未反应过来,数名侍女便已经撩起衣袖,将黛染围了起来。
黛染下意识地想要逃,其中一名腰大膀粗的侍女却一手死死抓住黛染的头发,大臂一扬,用力一抽,啪的一声,黛染的大半张脸顿时失去了知觉。失去的知觉还未觉醒,其余侍女却也纷纷扬起手掌,狠狠地,准确地,一下又一下地,用尽全力地抽打黛染的脸蛋……黛染被抽得头昏脑涨,眼冒金星,口腔甚至开始回荡血腥,嘴角也开始流下鲜血。
这些侍女抽的每一巴掌,仿佛都是世间尖锐的刀,将黛染的脸庞割得剧痛……黛染数度想要开口请求她们不要再打,但每次话到嘴边,那几名侍女都会毫不留情地将黛染抽得说不出话来……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那几名侍女却仍在不知疲倦地抽打着黛染。黛染几度三番差点晕厥过后,却又都被侍女再度抽醒。
谁可以救救她?
黛染哀求地看向立于一旁的慕容泠,她多么希望慕容泠能够放她一马,却惊然发现慕容泠的眼眸里竟全是杀戮!
黛染吓得不敢再看慕容泠。
恍惚之间,黛染看到夏侯衍正带着一行人从遥远的角落走过……此时,夏侯衍正好转头,看见黛染……突然,黛染想起素馨说过的话……然而,夏侯衍却只是别过眼,当作什么都不曾看到似地,径直走远。
黛染禁不住自嘲地笑了。
耳边却传来慕容泠无情的笑声:“亡国公主居然还能笑?可见你们几个的力气还不够!你们是没有吃饱饭呢?还是你们不想再吃饭!?你们给我打,用力打!我不要再看到亡国公主笑!我要看到她哭!”
听了慕容泠的话,那几名侍女更加用力地抽打黛染。
黛染像是被抽疯了似地,不停地笑,越痛,越笑!
一名侍卫从远处走近,走到慕容泠的身旁停下。无视被打的黛染和打人的侍女,该名侍卫镇定地对满目杀戮的慕容泠说:“启禀慕容夫人,大王正从书房摆驾到夫人的兰苑,请夫人尽快回兰苑接驾。”
慕容泠眼中的杀戮顿时变成了狂喜!
夏侯衍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踏足后宫,没有踏足兰苑了!难得能见夏侯衍,慕容泠当然要抓紧时间尽快回兰苑准备了!慕容泠喜不自胜地对着还在拼命抽打黛染的几名侍女说:“好了!暂时不打了!你们都赶紧陪本夫人回兰苑,为本夫人重新梳妆!”
听了慕容泠的话,侍女赶紧停手并且松开黛染。突然失去支撑的黛染天旋地转地踉跄着,几度想要强行站稳,最后却仍是抵不过身体的剧痛与虚弱,再度跌坐在地上……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十分模糊,黛染强撑着不让自己晕厥过去。此时耳边传来慕容泠听似婉约,实则凶狠的声音:“你不是要你的这些废纸吗?来!起来!拿走!”
听不透慕容泠是虚情还是假意,黛染抬起意识模糊的眼眸,于朦胧中看着慕容泠。
慕容泠不耐烦地催促道:“本夫人可没空陪你在这里耗着!你再不站起来把这些废纸拿走,本夫人便要命人将这些废纸全都拿去烧了!”
她答应了阿芷,要把全部的彩虹都拿回去!
她不能让慕容泠把这些彩虹宣纸全都烧了!
不管慕容泠是虚情还是假意,她都要将全部的彩虹拿回去!
咬着唇,踉跄着站起身……黛染还未站稳,就被慕容泠抬腿一踢,再度踢倒在地。
腰腹之间不断传来隐隐剧痛,黛染趴在地上,抬头看向立于一旁的众人……黛染多么希望,此刻会有人伸手拉她一把,然而这些人的眼里却只有嘲笑与冷漠。
慕容泠走到黛染身旁,用力掐着黛染红肿的脸颊,温柔万种地笑着对黛染说:“唷,亡国公主倾国倾城的小脸蛋怎么竟变得这般臃肿了?哈哈哈哈……本夫人本想多与你玩一会儿的,但是今日当真不凑巧,本夫人没空与你多玩。不过敬请亡国公主放心!等本夫人得空了,本夫人一定会登门造访,慢慢地再与亡国公主你玩的!”慕容泠猛力撇开黛染,温柔得阴森地笑着说:“虽则你冲撞了本夫人,但本夫人还是决定将你的这些废纸全都还给你!就当作是本夫人送给你的见面礼!”
慕容泠用力一甩手中画满彩虹的宣纸……道道黑白彩虹再度漫天飞舞,飘零,渐落……黛染无力地趴在地上,无力地看着慕容泠以及慕容泠的侍女嘲弄地笑着转身,肆意地践踏彩虹离去。
黛染感觉自己一如地上的黄土,又如俎上的鱼肉。
任人践踏!
任人宰割!
黛染不愿意任人践踏!
黛染不愿意任人宰割!
但是她不愿意又如何……黛染这才终于看清楚,在大乾王宫之内,她就连最基本的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不愿再如卑微的黄土般趴在地上,黛染支撑着身子爬起身,躬着身子将道道彩虹重新捡起……风雨过后,能有彩虹。彩虹散落,还能拾起。然而,被践踏过的彩虹,已然无法拭去其上深刻的鞋印!
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已经不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曼罗公主!
她的身旁不会再有离寒的“谁让她落一滴泪,他让谁流百滴血”,不会再有鸢萝太后的偏爱,不会再有凌霄的袒护,不会再有离落、离恋、离梵三位哥哥的保护,不会再有箬叶蜀葵等宫娥的守护。
如今,她只是一坯黄土,一坯任谁都能够肆意践踏的黄土!
轲倪,你在哪里?
轲倪,你何时才会出现,带我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黛染想着想着,眼泪崩流……崩流的眼泪,让黛染想起了萨释国那场持续了大半年的雨。
都是那场雨!
是那场雨夺走了她的一切,是那场雨让她变成了人人都能践踏的亡国公主!
哦,不!
不是那场雨!是那个人!
都是夏侯衍!一切都是夏侯衍!她今日所遭遇的一切,所承受的一切,全都是夏侯衍造成的!悲愤地将手中的彩虹牢牢紧握,黛染擦干眼泪,转身朝着杏苑的方向走,一直走,一直走……黛染走了很久很久……所幸,黛染追着彩虹之时走的都是直路,不然黛染不一定能够找到回去的路。
终于,遥遥地看到了杏苑。
终于,遥遥地看见了阿芷。
阿芷仍然站在杏苑的草地上,焦虑地等候着。终于看见黛染,阿芷兴奋得快步跑向黛染……然而,当阿芷看清黛染满布一脸的红肿手掌印之时,阿芷猛地站在原地,伤心地放声大哭!
黛染走到阿芷的身前,本欲安慰阿芷。但是黛染实在不知道,伤心的她,该如何安慰为她伤心的阿芷?数度语塞,实在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实在不愿再继续强颜欢笑……黛染伸手搂着阿芷,与阿芷一同悲戚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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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染失魂落魄地回到杏苑楼阁。
看到黛染居然满脸红肿手掌印,竹香与意柳惊吓得脸色煞白!
无论竹香与意柳如何关切询问,黛染都不愿意透露她经历了些什么……黛染实在不愿意回想,黛染实在不愿意多说。因为,每多想一次,每多说一回,黛染都会觉得自己更卑微几分。多番询问无果,竹香与意柳只能默默地为黛染处理伤口,默默地为黛染涂抹消肿去伤的膏药。在竹香与意柳的多番劝说下,黛染勉强吃下了两口米粥。吃过这两口米粥,黛染便失神地回到房间。
红窗轻推。
月漫半床。
躺于纵横的月色中,无论是闭目或是睁眼,她都在思念着轲倪,怀念着离寒,惦念着凌霄,挂念着几位哥哥嫂嫂,想念着萨释国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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