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丘黎贤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夏侯芷的质问,丘黎贤却知道唯有“绝情”二字能为夏侯芷解脱……夏侯芷自是不知道丘黎贤内心在想些什么,夏侯芷唯能听到丘黎贤直白伤人地说:“纵使微臣愚昧,却也知道大长公主对微臣……微臣辜负大长公主多年,临别时刻,微臣自是应该亲自为大长公主送行的。”
“如此而已?”夏侯芷不信地注视着丘黎贤,她希望从丘黎贤的眼眸内寻到一丝丝不舍。
“如此而已。”丘黎贤恭敬而决断地回答着,眼眸冷清地找不到任何情绪,更别说不舍。
极寒的雪,极冷的眸,极绝的情,疏远的嗓音……原来丘黎贤的心中当真没有她!原来丘黎贤真的不曾爱过她!既然如此,到底为何,她要将自己推到这般痛心失意的万劫不复之中?紧紧抿住被暴风雪虐得冰冻的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心力将眼泪逆流回心间……夏侯芷不愿再说半句地转过身,迈步走向羌尤的车马,迈步走向她从未看过半眼的库里可汗。
狂暴的风,凶猛的雪,让她的身心寒得剧痛。
身被寒噬,心如刀割……然而谁又知道,让她身心剧痛的,到底是这狂暴残忍的暴风雪,还是身后那个她痴恋了整整十年的男子?
丘黎贤默默地从雪地上站起身,本用于遮风挡雪的油纸伞早已被狂风暴雪卷走,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打落在他孱弱纤瘦的身躯之上,似是要将他压倒……他却无暇理会身上重压的沉重的雪,唯静默地看着在狂暴风雪中禹禹独行的夏侯芷……夏侯芷那道痛心欲绝、艳红如血的背影,让丘黎贤的一颗心隐隐作痛。
到底丘黎贤十年不娶妻妾,是否真是因为在婚期前突然故去的姑娘?
丘黎贤酸涩地一笑……他就知道,夏侯芷一定不会派人彻查的。
到底丘黎贤的心中,是否有过夏侯芷?
丘黎贤心酸地勾了勾嘴角,欲笑却不能……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就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丘黎贤知道库里可汗是能够给予夏侯芷终生幸福的男子。至于情爱,于丘黎贤而言,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事情。
到底丘黎贤今日,为何要亲自为夏侯芷送别?
纵使不曾落发为僧,但丘黎贤一心只愿做佛前青灯。然而人生何处不红尘,幸而送别夏侯芷,便就是送别他心中唯一的一点红尘痴念。送别夏侯芷之后,丘黎贤深信他必然能够模糊爱恨,淡薄喜悲,心空意空,用一味禅的解药,解去红尘百毒。
放下执念,从容一生。
然而被无辜放下的人,需得多久才能忘却伤痛?
隔着最遥远的暴风雪,在距离夏侯芷甚远的一匹高大矫健的汗血宝马之上,俨然坐着两个人。
坐在汗血宝马前头的是身穿紫貂披风的黛染,坐在黛染身后的是身穿白狐披风的夏侯衍……黛染原本极度抗拒与夏侯衍同乘一骑,但在这般狂暴风雪之下,夏侯衍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身怀六甲的黛染独乘一骑,尤其黛染的骑术着实一般。
黛染万般料想不到,夏侯芷的心上人居然是太傅丘黎贤。
过于遥远,以至于黛染实在无法听到夏侯芷与丘黎贤之间的对话,但夏侯芷那落寞悲戚的背影经已说明一切……黛染万般料想不到,丘黎贤竟对夏侯芷襄王无梦……可怜夏侯芷为其枉费了十年最宝贵的青春!黛染转念一想,纵使结局是如此的苦涩痛苦,却也总比让夏侯芷一直困在自编自演的幻境之中更好。
如今,黛染唯能静待夏侯芷装作突然发病,然后,库里可汗便不得不将夏侯芷送回大乾王宫。
风雪太甚,库里可汗不忍让夏侯芷在雪中艰难行走。于是库里可汗扬鞭策马来到夏侯芷的身前,俯身向夏侯芷伸出大掌,欲将夏侯芷拉到他的马背之上,好将夏侯芷送回马车之内。
夏侯芷却垂下眼眸,不管不顾地径直绕过库里可汗,艰难、狼狈、吃力、大步大步地往马车的方向走。
库里可汗唯能策马,亦步亦趋地追随在夏侯芷身后。库里可汗的视线,由始至终,一直都紧紧注视着夏侯芷的身影……那般绝望而又苍凉的身影,那般让他疼惜不已的身影……纷飞的暴雪,将夏侯芷身上所穿的艳红喜服染成了死白……许久,许久……仿佛天荒地老那么久,夏侯芷终于走到马车旁,艰难地欲爬上马车。
库里可汗快速而敏捷地跳下高头大马,快步走到夏侯芷的身旁,伸手欲搀扶夏侯芷上马车。
夏侯芷却再次嫌恶地移目,看都不看库里可汗半眼,唯用自身的力气狼狈地爬上了马车,然后匆忙地将马车帘子掩上,用以遮挡库里可汗那两道炙热的目光。
库里可汗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失神地看着夏侯芷那被暴风雪吹袭得通红的脸颊,失神地看着夏侯芷那点点滴滴冰冷在眼角的眼泪……他不知道,他得花多少时间,才能让夏侯芷对他露出刚见丘黎贤时的甜彻心扉的笑靥……一年,十年,二十年,抑或是一辈子?
库里可汗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从无人知,他为何这般执着地要娶夏侯芷为阏氏……他承认,刚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只将迎娶大长公主为阏氏当作是拉拢大乾王室的手段。然而,后来,他派人打探到很多关于夏侯芷的传闻。听闻夏侯芷是大乾国内数一数二的才女,而他最佩服的莫过于才女。听闻夏侯芷画得一手绝妙丹青,而他最佩服的莫过于能画出绝妙丹青的人……就在这些一点一滴的“听闻”累积之下,他渐渐迷上了谜一样富有内涵的夏侯芷。
再到后来,夏侯邦赐给他一幅夏侯芷的画像。从无人知,夏侯芷的那幅画像从十年前开始,便一直挂在库里可汗的寝殿之内……具体不知从何时开始,倾慕夏侯芷,已然成为了库里可汗的一种习惯。
变成习惯的爱慕,才最深刻,并且深刻得可怖。
库里可汗心想,无论要等多久才能得到夏侯芷的芳心,他都会一直等下去的……再度跳上高头大马,库里可汗再度扬鞭策马,再度驰骋到羌尤车马的最前头。
稍作停歇的羌尤车马再度扬鞭飞奔。
走在车马最前的库里可汗,惟愿能够尽早将夏侯芷带回羌尤,以免夜长梦多;坐在马车内的夏侯芷终是禁不住再度撩起车窗帘子,她希望她能够看见懊悔万分的丘黎贤紧追在她的马车之后,然而……丘黎贤不知何时经已离开了。天地之间,唯剩漫天的暴风雪,冰冷着她的眼与心;遥遥追随着夏侯芷所乘马车的黛染,不断忐忑地让夏侯衍追随更紧一些。
为何夏侯芷还没有装作发病?
为何羌尤的车马还在飞速驰骋?
难道夏侯芷已经装作发病,却无人看见?
难道众人故意忽略夏侯芷的“发病”,一心一意要将夏侯芷强行带回羌尤?
眼看羌尤的车马与夏侯芷所乘的马车经已飞驰出王城,奔驰过城郊,甚至越走越荒芜……若继续任由羌尤的车马这般驰骋下去,说不定夏侯芷真会被库里可汗带到羌尤的!眼见形势不对,黛染激动地对身后把握汗血宝马缰绳的夏侯衍说:“赶紧将羌尤的车马拦截下来!”
“若本王不呢?”不单只没有将羌尤的车马拦截下来的意思,夏侯衍甚至故意让汗血宝马放慢脚步。
“阿芷可是你的亲姑姑!难道你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亲姑姑,不情不愿地被带到羌尤那般蛮夷之地吗?!”黛染激动地扭头抬目,怒瞪夏侯衍。
“正因为大长公主是本王的亲姑姑,所以本王才会陪夫人这般胡闹。”稍作停顿之后,夏侯衍深沉地说:“如今是姑姑心甘情愿地主动坐上羌尤的马车的。由此可见,姑姑真心愿意跟随库里可汗回羌尤。加之,羌尤并不是夫人所说的那般蛮夷之……”
“我不要听你的鬼话!”黛染激动地打断夏侯衍的话,“阿芷根本就不是心甘情愿上羌尤的马车的!阿芷一定是因为来不及装病,所以才会迫不得已再度坐上羌尤的马车的!”
“夫人当真这般认为吗?”夏侯衍的语气不无讽刺。
“正是!”黛染咬牙切齿地坚定回答道。
“姑姑聪明绝顶。”夏侯衍幽幽地说:“若姑姑当真要装作突然发病,岂会不知道该在再次上马车之前假装?”
“就算阿芷现在是心甘情愿地坐上羌尤的马车的,但也不能说明阿芷就是真心欲随库里可汗到羌尤去!”黛染深深地呼吸了两口冰寒的的空气,眉头紧皱地快速道:“我不知道阿芷有多聪明,我只知道阿芷十分冲动!当年,阿芷能够因为一时冲动而跳莲池,今日,阿芷亦可以因为一时冲动而到羌尤去!我们身为阿芷的至亲与密友,明知道阿芷只是一时冲动,难道当真要对此不管不顾吗?”
“夫人何以见得姑姑随库里可汗到羌尤便是错的?”夏侯衍深沉而平静地说:“库里可汗是父王为姑姑千挑万选的夫婿人选……”
“那是十年前挑选出来的人选!”黛染再度激动地打断夏侯衍的话,激动地质问:“你知道十年可以改变多少人和事吗?十年前好的,说不定现在就坏了!”
“平心而论,夫人当真认为库里可汗配不上姑姑吗?”夏侯衍深沉而平静地问。
黛染竟无言以对。
库里可汗确实是出类拔萃的不凡男子,但喜欢一个人与否,从来都不是由对方是否出类拔萃决定的。
“反正我不管!若你现在不把羌尤的车马拦截下来,回到大乾王宫之后,我定会想尽各种办法,独自一人骑马到羌尤去找阿芷!”黛染故意将下巴昂得极高,高傲地直视夏侯衍,高傲地威胁夏侯衍道:“我自身倒不打紧,但你的孩儿不一定能够承受得住那般长途跋涉!”
“夫人这是在威胁本王吗?”夏侯衍冷冷地眯眼问。
“难道我威胁得还不够明显吗?”黛染冷笑着反问。
一阵刺骨的寒风,携着锥心的雪花,从夏侯衍与黛染对峙的四目之间掠过……突然,夏侯衍一手捏着黛染高昂的下巴,重重地咬了黛染的嘴唇一下……算是惩罚,也像是情不自禁……黛染本被冻得苍白的脸蛋突然胀红一片……回过神来之后,黛染撑着双手用力推开夏侯衍,夏侯衍却不作挣扎地任由黛染将其推开。
黛染愤怒地皱眉瞪着夏侯衍,直想用诸如:臭不要脸,卑鄙无耻,无耻下流……之类的话狠骂夏侯衍一顿。
夏侯衍却赶在黛染开口之前策马扬鞭,向着库里可汗的高头大马飞驰而去。猛然冲进嘴里的刺骨寒风,将黛染已到嘴边的怒骂之词冲回了黛染的肚子里。狂暴的风雪不断地袭击着黛染与夏侯衍,夏侯衍却始终一手把控着缰绳,一手掀着白狐披风一角,紧紧地包裹着黛染的身躯。
黛染告诉自己,给她温暖的是那厚重的白狐披风,而不是身披白狐披风的夏侯衍。
黛染告诉自己,给她安全的是那一双坚实的手臂与可靠的胸膛,却不因为那手臂与胸膛是夏侯衍的手臂与胸膛。
黛染告诉自己,心中那股徒然升腾的逆流暖流,并不因为夏侯衍在她的身后紧紧簇拥着她,而是因为她正在为夏侯芷感到担心忧虑!
如此而已。
仅此而已!
尚不等夏侯衍的汗血宝马将库里可汗的高头大马拦截下来,库里可汗便自动自觉地勒紧缰绳慢下马步……只因,库里可汗遥遥看见夏侯衍的汗血宝马正朝他驰骋而来。
纵使库里可汗不知道夏侯衍到底意欲何为。
纵使库里可汗不愿他与夏侯芷的婚事再度节外生枝。
但跟随其马后的毕竟是夏侯衍,夏侯衍毕竟是其君主。鉴于君臣之别,鉴于君臣之礼,库里可汗绝对不能对夏侯衍视而不见。
库里可汗的高头大马慢下来之后,夏侯衍与黛染一同骑坐的汗血宝马,终于在距离库里可汗的高头大马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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