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渊尚且未反应过来。

　　商樱就破口怒怼黛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紧接着，商樱与离渊说了很多，骂了很多，辩驳了很多……但是黛染选择紧紧地闭上耳朵，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说。

　　除却吃饭，其余时间，马车都在颠簸中不曾停歇地奔波赶路。

　　商樱与离渊为此而怨声载道，叫苦不迭……听着商樱与离渊那聒噪不已的埋怨声，黛染在心中不屑地痛骂商樱与离渊：人家菩德都不吵不闹的！你们这么大的人了，吃一点点苦居然就吵闹成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又是一天清晨。

　　阳光钻进马车，商樱他们都还睡着，黛染趁机撩起车窗帘子——放眼望去，尽是被雨水浸泡多时的荒芜土地。瘦若骷颅的百姓身穿色彩艳丽却款色简单的衣衫，赤足走在田间抽水排涝，准备风雨后的再次耕作。阳光照射在残留于山涧田野的积水之中，泛起阵阵粼光……百姓脸上的笑容因为这阵阵粼光，而越发变得生机勃勃。

　　百姓脸上的笑容让黛染大感疑惑。

　　这难道是亡国百姓该有的笑容吗？

　　正于黛染疑惑之际，乐于耕作的百姓忽而纷纷向着乾军下跪，纷纷杂声道——

　　“谢谢大王送予我等的粮食衣衫。”

　　“谢谢大王体恤民情。”

　　“谢谢大王给我等运来粮食种子。”

　　“谢谢大王救我等于水深火热之中。”

　　看着百姓痛哭流涕的模样，听着百姓百感交集的感谢……黛染这才猛然察觉，百姓身上所穿的艳丽衣衫布料，不就是曼罗门的绫罗绸缎吗？！难道……夏侯衍竟将曼罗门送予大乾国议和的布匹粮食，送给了这些百姓？

　　夏侯衍居然懂得慷他人之慨地收买民心！？

　　实在是高章！

　　高章得令人愤怒！

　　黛染忿忿不平地放下车窗帘子，拒绝再听百姓对夏侯衍的感谢之声！

　　历经好几个日日夜夜。

　　终于来到了大乾国的都城，普若城。

　　相较封陵城的金雕玉砌奢侈无方，普若城可谓是庄严大气却又朴实无华。未经雕琢的厚实长砖，平坦实在地铺砌成道。平坦井然的街道两旁，种植着干练参天的潇潇梧桐树。眼睛所及之处，尽是黑顶白墙的穹顶房屋。身穿黑灰长衫的男子与身穿朴素长裙的女子，恭敬却不卑微地垂头立于街道两旁，以将道路让出，让乾军顺利驶过……从大乾子民那般矜持而不自轻的气节，不难看出，大乾子民都受过极好的教育，有着极好的修养。

　　马车驶进大乾王宫。

　　大乾王宫延续了普若城大气无华的黑白灰调。黑顶白墙的宫殿，井然有序地散落于各个院落。不曾高耸却也庄严，不曾恢宏却显霸气。除却宫殿，大乾王宫内的亭台水榭并不多，可见当权者不是爱好玩乐之徒。

　　征战多时，国事繁重，夏侯衍不曾换下铠甲便直奔肃穆殿。

　　肃穆殿有两进，分为前殿与后殿。前殿是夏侯衍日常接见文武百官，与文武百官共商议事的朝堂；后殿是夏侯衍日常批阅奏折，以及与内阁大臣商讨要事的书房。夏侯衍宏才伟略，励精图治。若不外出征战，一天十二个时辰，夏侯衍通常会用九个时辰处理政务，余下的三个时辰，便用于吃饭与歇息。若夏侯衍外出征战，朝堂之事便暂且交由左丞相东方枫奇，中丞相丘黎谦，右丞相慕容尹相，这三位内阁大臣共同商议决策。

　　黛染等人所乘坐的马车，终于在大乾王宫内最偏僻的西北角停下。

　　冷苑到了。

　　冷苑果然是冷苑。清冷，寥落，与世隔绝。除却一栋单层的小木平房之外，冷苑内连个像样点的花园都没有。冷苑内唯一的“景色”，恐怕就是屋后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田地，以及田地四周那几棵不知名的果树……田地，果树……黛染眉头紧锁地想，为何屋后会有田地和果树？天哪！夏侯衍该不会是想让他们在这里耕作劳动，自给自足吧？

　　转头一看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懂的离渊商樱初樱……黛染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她以后每天每夜要听多少的埋怨与抱怨！唉！单是想想都觉得烦！果然，一切仍未开始，耳边就已经传来商樱不耐烦的抱怨声：“这是什么鬼地方？！这种房子怎么能住？！这房子简直还不如萨释王宫内的茅房！”

　　黛染无力吐槽地翻了个白眼，正欲跳下马车。

　　一名乾兵却抬手拦住黛染，不让黛染下车。黛染疑惑地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离渊，商樱，初樱等人被乾兵态度不善地赶下马车……等所有人都下了马车之后，黛染再欲跳下马车，该名乾兵却再度抬手阻挠黛染。乾兵说：“曼罗公主的住所不在这里，所以请公主回到马车内坐好。”

　　曼罗公主？

　　他们为何突然又唤她曼罗公主了？

　　黛染实在不欲与离渊商樱等人同住一个房子，因而，纵使黛染满腹疑惑，却也配合地坐下。黛染所坐的马车几乎横跨了整个大乾王宫，最后才在大乾王宫的东北角停下。乾兵为黛染掀起帘子，黛染探头一看，只见眼前的双层阁楼上挂着一个牌匾——杏苑。

　　虽则杏苑与冷苑一般与世隔绝，但是冷苑只有清冷寥落，杏苑却自得一派幽静雅致。杏苑前有荷塘花树，后有奇花院落。清风徐来，荷香阵阵，花草翩然，令人心旷神怡。

　　不得不说，杏苑是个好地方！

　　黛染才刚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两名头梳低髻、身穿灰色交领长裙的侍女便从杏苑内走出，迎向黛染。其中一名侍女向黛染微微颔首，浅笑说道：“我是竹香，她是意柳。我俩是大王派来伺候公主的起居的。”黛染稍微点头，然后便跟着竹香与意柳，一同走进杏苑楼阁。

　　杏苑楼阁之内，没有雕梁画栋，没有豪华摆设，就连萨释王宫内最常见的鎏金香炉都没有……然而，那阵阵飘来的淡淡荷香与幽幽花香，比任何香料都更来得让黛染心安。黛染坐在小厅内，若有所思却不知何思地喝着意柳奉上的清茶。

　　“黛染！”

　　熟悉的声音骤然传来，黛染放下手中的茶杯，猛然转头……是素馨！她居然忘了这里还有素馨！黛染激动地站起身大步走向素馨，素馨亦是激动地大步走向黛染……久别重逢，激动相拥。拥抱过后，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数度哽咽却始终说不出半个字来。许久，黛染才哽咽着问：“素馨，别后多时，你可还好？”

　　如骨在喉，素馨略微颔首后却又轻轻摇头，凝噎不语。

　　似是读懂了素馨的顾虑，黛染转头对竹香与意柳说：“你等先行出去吧！我想单独与故人一聚。”听了黛染的话后，竹香与意柳识相地退出了小厅，并且为黛染闭上了门。

　　黛染拉着素馨一同坐下。

　　黛染问：“素馨，这段日子你过得还好吗？”

　　素馨给黛染添了点茶，娓娓道来：“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大王便要娶我为夫人。洞房花烛夜，大王掀起我的喜帕后却只说了一句‘你不是她’，然后便愤然离去。从那以后，大王便再也没有踏足梅芳苑，我也再也没有见过大王。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便在梅芳苑内虚耗着。”

　　“你说夏侯衍在第一天就知道我们骗了他……”黛染疑惑地眉头紧皱，“既然夏侯衍早就知道我们骗了他，为何夏侯衍要等到一年之后才再度进军萨释国？”

　　“大王的心思，旁人根本无从猜度。”

　　“别的且暂不说，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过得好。夏侯衍的那些妻妾可曾有欺负你？”黛染小心翼翼地问着。夏侯衍在大婚之后便再也没有踏足素馨的梅芳苑，根据黛染多年观看宫斗戏的经验，夏侯衍那后宫三千佳丽一定会因此而将素馨踩在脚下的！

　　“不曾。”素馨摇头了摇头。

　　“那便好……”黛染松了口气，“我还担心你会被夏侯衍的后宫三千佳丽欺负呢！”

　　“后宫三千佳丽？”素馨皱了皱眉，“后宫就只有三人。皇后东方玥，夫人慕容泠，还有我。”

　　“只有三人？”这和黛染的设想确实有点不一样，“那东方玥与慕容泠对你可还好？”

　　“她们对我不好亦不坏。”素馨捋了捋衣袖，给自己也添了点清茶，“我也曾听说东方玥与慕容泠表面和气，私底下却争斗得你死我活。但那都是她们的事情，我每天都在梅芳苑里面待着，与她们从无交集。”素馨根本就不屑与东方玥以及慕容泠交往，而素馨今日到此，亦不是为了向黛染介绍大乾后宫的现状的……有想及此，素馨从袖间取出一个香囊，递给黛染，哽咽着问：“黛染，你可曾还认得这个香囊？”

　　黛染接过素馨递来的香囊。

　　看着手心那被岁月冲淡了颜色的香囊上的猩红血迹，黛染禁不住流下了簌簌眼泪……她知道，这是黛染从前绣給离寒的香囊。她猜想到，香囊之上的血迹是离寒的！黛染颤抖着手紧握香囊，泪目问素馨：“你是如何得到这个香囊的？”

　　“我用尽一切手段，好不容易才让人到潇山找到了夫君的尸首，并且将其厚葬……”素馨咬着下唇，强忍眼泪，“听说，夫君阵亡当日，你也在潇山战场？”

　　“是的……”

　　“所以……你是亲眼目睹夫君如何惨死的？”

　　“我确实亲眼目睹。”这些天，离寒惨死的场景，从未停止在黛染的脑海上演……直到现在，黛染仍然痛如锥心。

　　“夫君贵为萨释国的二王子，本该在萨释王宫之内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现在夫君却为了你，战死沙场，甚至差点死无葬身之地！”素馨强忍着眼泪，逼视黛染，“夫君的一切牺牲，都是为了你！”

　　“对不起……”悲恸，内疚，让黛染再度泪如雨下。

　　“说对不起有何用？”素馨突然伸手握紧黛染的手臂，“黛染，你现在要做的事情不是道歉！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为夫君报仇！”

　　“报仇？”黛染愕然看着素馨，许久，黛染才哽咽着重叹一声，“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为二哥报仇的方法。但是任凭我千思万想，我也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而已！纵使我心中万般仇恨夏侯衍，我又能如何？”

　　“你可以的！”素馨牢牢抓紧黛染的手臂，直至将黛染的手臂抓得青红一片，素馨才激动地说：“难道你还没有察觉到吗？夏侯衍对你有着莫名的迷恋！自古男子难过美人关！凭借你的倾城美貌，再加上我从旁帮助。假以时日，我们一定能够杀了夏侯衍，颠覆大乾国，为夫君报仇的！”

　　“你的意思是用美人计？”黛染连连摇头，“不可以！我不可以对不起……”

　　“你不可以对不起谁？！离渊吗？！”黛染从未见过素馨如此激动，素馨愤恨地说：“离渊如何待你，夫君又如何待你？夫君为了你惨死，你现在居然推说为了离渊，不为夫君报仇？说到底，你就是不愿意为夫君报仇，是不是！？”

　　“我不是不愿意为二哥报仇，我只是不愿意用美人计！”黛染从来不曾考虑离渊的感受，黛染在乎的是轲倪。虽则轲倪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但是她的心是轲倪的，她的身体亦是轲倪的，她不能为了报仇而出卖自己的身体！若是轲倪知道她出卖身体，轲倪一定不会原谅她的！想到这里，黛染反手握住素馨，欲让素馨冷静下来，“素馨，我们再从长计议，我们一定能够想出更好的报仇方法的。”

　　“不会有更好的方法了！”素馨激动落泪，“我暗地里观察夏侯衍多时。夏侯衍精明无比，严谨非常。除却尝试用情爱迷惑他的心智，实在不可能再有其他方法将他掰倒！”

　　“夏侯衍如此精明，岂是我这种小小女子能够颠覆的？”黛染自认没有这么大的本领。

　　“但是，你对他而言确实是特别的！”素馨紧紧抓住黛染，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黛染，如今你便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你一定要为夫君报仇！”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的！”

　　“例如呢？！”素馨痛哭逼问：“如果还有别的方法，谁也不愿意出卖自己的身体！但是在大乾国内，我们无权无势，无依无靠！你认为我们除了身体，哪里还有别的武器？！”

　　骤然一阵心惊。

　　黛染愕然看着素馨，“素馨，难道你……”

　　面对黛染惊愕的眼神，素馨如触电般火速放开紧握黛染的双手，转而紧紧捂住自己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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