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寂寂夜深深。
无量思愁无量恨。
她的声音,她的容颜,她的笑,她的调皮,她的蹙眉,她的泪……一切均在他的心间挥之不去,他的眼前却只有星月明灭的唏嘘……不忍再听沾满红尘的琴音,轲倪慢下了抚琴的长指。
轲倪问自己,她今夜为何不来?
难道就因为今日是她册封的日子?
今日是她册封的大日子,而今,她已是萨释国尊贵的皇后了。身为萨释上师的轲倪本该出席她的册封大典,然而轲倪却没有出席。因为轲倪万般不愿意看她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旁,万般不愿意看另一个男人牵着她的手,万般不愿意全天下的人都认为她和离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然而,纵有千般万般的不愿意,她仍是离渊的妻,离渊的后,离渊的女人。
轲倪曾经说过,他不介意她是否完璧。
当时所说不假,现在想起她可能正睡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轲倪却无法自已地感到伤心,难受,嫉妒,愤怒……这些种种复杂的情绪从轲倪的灵魂抽离而出,它们漂浮在尘世之中指责着轲倪。它们说,身为萨释上师的轲倪应该无悲喜,无嫉妒,无情爱。它们说,若轲倪继续和黛染纠缠下去,结果只有两败俱伤,不得善终。
他的眼前是红尘缭绕的尘世,他的身后是心如止水的般若。
进一步是奈何桥旁的三生石,退一步是尊贵如莲的佛前灯。
轲倪已经知道,他该如何选择。
一缕清风,一剪月色。
再度抚琴,竟已孤清如昨。
****
黛染从未这般期待过黎明和日出。
迫不及待地让宫娥为她穿上杏花垂地裙,簪上龙凤鎏金步摇……黛染已经贵为皇后,所穿所戴自是比昔日更加隆重奢靡……深黛眉,朱色唇……黛染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等待着……仿佛过了数年光景,宫娥们才终于停下为黛染装扮的手。
黛染看着凤凰玄镜中的自己。
这盛装,这妆容,分明就是鸢萝太后还是鸢萝皇后时最常作的梳妆装扮!本以为,这般雍容华贵的妆容对黛染而言会稍显成熟,没想到,这般盛装却为黛染更增添了几分风姿芍药。
满意地冲凤凰玄镜中的倾国之貌妩媚一笑,站起身,黛染难掩嫌弃地看向仍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离渊。
黛染实在不懂萨释国到底是怎么管理的,昔日锦瑟皇上因终日缠绵病榻而荒废朝政,今日新继位的离渊皇上宁愿抱着金缕衾继续酣睡也不愿意去早朝。更奇怪的是,对于这种君王不早朝的情况,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异议。因为所有人曼罗门贵族和索罗门官员都在纵情饮宴,无心朝政……或者这本来就是萨释国的管理风格……吧?
黛染真不懂,为何这般管理,萨释国还能一片歌舞升平,太平盛世?
不懂,不懂,无须懂。
和过去一般,黛染独自一人去往琴瑟殿向鸢萝太后请安。半路上,萨释王宫的上空再一次回荡悠长神圣的钟声……已被同化的黛染虔诚地下跪,虔诚地祷告……她希望她能够永永远远地轲倪相偎相依。
到达琴瑟殿。
和往日一般,鸢萝太后一边责问黛染生子进度,一边和素馨、凌霄、婳蓉和施蓉闲话家常。
鸢萝太后那番怡然如昔、雍容如昨的模样,仿佛昨夜鸢萝太后不曾痛斥掌掴黛染,更不曾让离渊给商樱带过什么狠毒的红花汤药……想到这里,黛染只感到一阵心寒。
就在黛染暗感心寒之际,一位约摸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了琴瑟殿。
中年男子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绣金灰锦袍的身体微微有些发胖;头发半白,精心梳理过的两鬓夹杂着缕缕银丝;剑眉星目,满面红光,相貌堂堂……这位中年男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自命不凡的曼罗门贵族。
他是谁?
他为何会出现在琴瑟殿?
不待黛染从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记忆中寻到答案,黛染就看到凌霄从座位上站了起身。凌霄小步跑到中年男子的身旁,一改过去嚣张傲慢的姿态,凌霄轻声细语地对中年男子说:“爹爹,你今日为何来了?”
爹爹?
黛染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中年男子是凌霄的父亲,也就是黛染的亲伯父,文丞公萼文。
若是往日,萼文定会好好地和凌霄说上几句话,然后才会理会旁人。但是现下,萼文只是快速地向凌霄点了点头,示意凌霄有话晚一点再说。知道萼文一定是有要事在身,凌霄立马听话地坐回了原位。
萼文向鸢萝太后和黛染稍稍作揖,恭敬地说:“鸢萝太后,黛染皇后,我有要事要禀报。请问离渊皇上是否在此?”在来琴瑟殿之前,萼文已经去书房和朝堂,但是都找不到离渊……萼文认为,在书房或朝堂找不到离渊是正常的。若不是实在有要事要报,现在的萼文也该在他的宫殿里面醉心歌舞饮宴玩乐。
听到萼文有要事禀报,鸢萝太后雍容地抬了抬她沉重的明黄凤袍衣袖,镇定地说:“文丞公有何要事?直接跟我说便是了。”
萼文再度作揖,“大乾国派使节前来宣战了!”
宣战?!
宣战的意思是要打仗吗?!
黛染瞪圆双目,惊恐地转头看向鸢萝太后。
只见鸢萝太后一脸平静地问:“我们萨释国与大乾国向来河水不犯井水,无缘无故,大乾国为何要向我们萨释国宣战?”
萼文说:“大乾国旧主夏侯崇仙逝之后,其长子夏侯衍即位为新主。此番夏侯衍向我们宣战,定是不怀好意!”
萼文这话不是废话吗?!
黛染禁不住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夏侯衍都已经主动派使节前来宣战了,难道还能心怀好意?!
鸢萝太后冷笑出声,不屑道:“区区大乾国,能对我们泱泱萨释国做什么?难道那卑微如蝼蚁的大乾国,还想把大象吞进肚子里?”
萼文说:“若是过去,我们萨释国定然不怕他们区区大乾国。但是大乾国的新主夏侯衍武功高强,用兵如神,极有威望……夏侯衍继位还不到一年,就已经成功将大乾国周边的几个小国全都收进了大乾国的版图之中。”
鸢萝太后黛眉深锁,“真有此事?”
萼文说:“千真万确!”
曼罗门贵族日日夜夜纵情玩乐,纸醉金迷……他们又怎么可能够得知,这天下竟然在他们的醉生梦死之间悄然发生了变化?若不是突然收到大乾国的宣战,萼文便不会命人去调查大乾国和夏侯衍,这群曼罗门贵族便不会知道在这金雕玉砌的宫殿之外,已然刮起了飘摇风雨。
黛染紧张地问:“那我们现在是否该积极备战?”
鸢萝太后看了黛染一眼,“我们萨释国不打仗。”
不打仗不流血固然最好,但是大乾国已经派使节前来宣战了,难道单凭鸢萝太后的一句“萨释国不打仗”,就能让大乾国军队乖乖地回去大乾国吗?黛染疑惑地看着鸢萝太后。
鸢萝太后对萼文说:“夏侯衍向我们萨释国宣战,不就是为了一享我们萨释国的荣华富贵吗?哼!让我国使节带上金器五千两,银器一万两,绫罗绸缎三千匹,牲口一千头,美酒三千石以及茶药等物资送到大乾国,与大乾国议和吧。”
萼文恭敬地作揖,“是。”
黛染却急忙地说:“等等!”
萼文问黛染:“请问黛染皇后有何吩咐?”
鸢萝太后看向黛染,“难道你认为送去议和的物资不够?”
黛染眉头紧皱地说:“大乾国尚未答应我们的议和,我们就急于让使节给大乾国送去那么多的金银财帛……万一大乾国不答应我们的议和,却又硬要把金银财帛留下。又万一大乾国阳奉阴违……那我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地给大乾国送去大量的军粮和军资吗?”
萼文认为黛染所说有理。
鸢萝太后却说:“若不让使者先把这些金银财帛送去大乾国,大乾国怎么能够感受到我们议和的诚意?再说了,这些金银财帛对我们萨释国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晒。”
黛染仍存疑虑,“但是……”
“没有但是!”鸢萝太后凌厉地看着黛染,“你是否在质疑我的决定?”
黛染惊恐地摇头道:“黛染不敢!”
鸢萝太后再度凌厉地看了黛染一眼,然后才移目对萼文说:“就按我方才说的去办吧,谨记,越快越好。”
萼文拱手作揖,道:“是!”
萼文转身,快步走出琴瑟殿。
萼文才刚离开琴瑟殿,素馨便小步走到鸢萝太后的身前,跪在了地上。
鸢萝太后眉头轻蹙地问:“素馨,你为何下跪?”
素馨紧张地急红了眼,“如今大乾国对我们萨释国虎视眈眈,纵使文丞公将会派使节带着金银财帛去大乾国议和。但是边塞之地已然成为危险之所……只要想起夫君仍在边塞,素馨便感心中不安。求鸢萝太后让夫君先回到萨释王宫,等局势稳定之后,再让夫君回边塞吧!”
鸢萝太后连连点头,素馨所言亦是鸢萝太后所忧。鸢萝太后对素馨说:“你现在马上命人到边塞,将离寒迎回萨释王宫。”
素馨激动地向鸢萝太后接连磕了三个响头,“谢鸢萝太后,我现在马上便去命人将夫君迎回萨释王宫。”
素馨急急地离开了琴瑟殿。
随着素馨的离开,黛染、凌霄、婳蓉和施蓉也匆匆地跪别了鸢萝太后。
走出琴瑟殿。
黛染不解地问凌霄,“不是说大乾国想要吞并我们萨释国,就如蚂蚁妄图吞落大象吗?既然敌弱我强,我们为何还要自灭威风地去跟大乾国议和?”
凌霄白了黛染一眼,“既然我们花钱就能够议和,那我们为何还要费力气去打仗?”
黛染眉头紧皱地说:“虽然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大乾国真会这么轻易就答应议和吗?”
凌霄冷冷一笑,“大乾国肯定会答应的啊!就算是时间太多,也该将时间花在吃喝玩乐之上!谁那么有空去打仗?!”凌霄随手一拔黛染发髻上的凤凰于飞白玉簪,“这个簪子适合我!你把它送给我吧!”
黛染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你若喜欢,拿去便是了。”
凌霄瞥了黛染一眼,“既然你愿意把发簪送给我,那我就不和你打架了。”
黛染无奈地笑了笑,“就算你要和我打架,你也打不过我!”
凌霄嘚瑟地将发簪簪在她的发髻之上,“道理是一样的!我想和你打架,只不过是因为我想夺你的发簪而已。既然你已经愿意把发簪送给我,那我当然就不费力气和你打架了!”
黛染心存疑虑地点了点头,随即……黛染叹了口气。
万一,大乾国要的不是萨释国的发簪,而是萨释国的整颗脑袋呢?
****
在紫瑶宫外徘徊了好几十圈,黛染才终于能够躲开侍卫的巡逻,偷偷溜进了紫曼罗迷宫。
这是黛染第一次走进白日的紫曼罗迷宫……不若黑夜的高冷,白日的紫曼罗迷宫被和煦的阳光柔柔洒落,就连馥郁繁盛的紫曼罗也披上了温柔的纱衣。于和煦的阳光中抬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浓郁的紫曼罗香气……这个让黛染日思夜想的地方,就连空气都是甜的。虽然这里的空气已经很甜,却仍不若有轲倪在身旁的甜……黛染仿佛听到轲倪在紫瑶宫内召唤着她……于是,黛染禁不住地加快脚步,再加快脚步,再加快脚步……冲出紫曼罗迷宫,冲到紫瑶宫的大殿之前。
关着的!
紫瑶宫的大门,居然是关着的!
黛染错愕地看着紧紧闭上的紫瑶宫的大门。
大门为什么会是关着的?难道是因为轲倪正在睡觉,所以要把大门关上?疑惑中,黛染抬手轻轻地敲打紧闭的大门。透过大门的缝隙,黛染小声朝大殿里面喊:“轲倪!是我……快来开门啊……”
紫瑶宫这么大,轲倪怎么可能听到黛染这般小声的叫唤?果然,黛染等了很久,还是没等来轲倪给她开门……黛染再度敲打大门,再度喊:“轲倪!快开门啊……我偷偷来看你了……”
还是没人开门……
大声,怕紫瑶宫外头的人会听见。小声,紫瑶宫里面的轲倪又听不见!
真是急死人了!
黛染在原地跺了几下脚……突然,一封书信于大门之下,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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