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藏星隐。
微风抚弄莲花的花心，游鱼悄悄沉入塘底休息。
“陈殿司，您有心事。”
红萼没有回答陈徽的问题，反倒是这般说道。
陈徽阖眸，轻笑，“怎么？有兴趣听一听，我这个伤心人的故事？”
“愿洗耳恭听。”
“也没什么……”陈徽闭着眼睛，苦笑，“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留在过去，走不出来罢了。”
这样的陈徽，让红萼觉得他随时都会乘风离去。
陈徽睁开眼，轻轻用指腹在虚空中勾勒红萼的脸，“我的阿妹虚长你两岁，若是她还活着，想来也出落得像顾师妹这般亭亭玉立了。”
他身体一仰，眼见就要落入水中，红萼慌忙伸手想去拉他。
却见陈徽一个翻身滚到桥面上，躺在地上，仰视着红萼，胸口微微起伏着，“我年少的时候，正逢上陈家鼎盛的好时候，一身傲气，自命不凡，什么都要与张大郎争上一争。”
张大郎，便是张锦玓的阿兄，张鹤，陈徽与他并称为“恬风朗月”。
“但……”陈徽的声音转向沙哑，“我终究保护不了阿妹，也救不了姑母。陛下要削弱世家，陈家为求自保，命族人在丹山隐居，不得入朝为官。”
“为了不给家族招致祸端，我藏起我的锋芒，收敛我的傲气，放纵山水之间……”陈徽捡起地上的石子将它轻飘飘丢入水中，“政事，我不敢多碰。生怕稍有不慎，就是牵连家族中的所有人，与我一起，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陈徽倏地站起来，又捡起一粒石子，将他狠狠地掷出，“顾师妹，其实你我都明白，陈家、萧家、上清宫，都不过在那位的喜怒之间。”
陈徽看向红萼，眼中竟带上了希冀与艳羡，他的唇间发出喟叹，“我真羡慕你啊！家人将你保护得这般好，让你无忧无虑得长大，还保留着这份无知无畏的性子。师兄师姐们，都希望你们可以永远这样下去。”
“但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红萼坐上石栏杆，“我以前最烦恼的，不过是如何让阿娘不逼着我学管家，而如今……”
陈徽苦笑着接了句，“却是满心想着，怎么还萧家一个公道？”
“不。”红萼摇了摇头，沉痛地说道，“如今却是想着，如何和风殿司斗智斗勇！”
陈徽失笑。
“还有，”红萼望向陈徽的眼睛，又说道，“大家都说我这回，是去不成吴王封地调查了，但我不信，我一定能说动您！”
“那我便拭目以待。”
“那说好了！”红萼从栏杆上跳下来，“您不能不见我！您根本就不忙，我在殿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红萼指了指她的耳朵，陈徽无奈举起双手，“好。我会见你的。”
“天色不早了，顾师妹快回去休息吧。”
红萼小跑着走了，还回头向陈徽招招手，“陈师兄，咱们明日辰时，在朱雀殿，不见不散！”
陈徽含笑看着红萼渐行渐远，喃喃道，“天下将倾，乱世将临。白虹贯日，天命攸归。天命之人？日后，你究竟会搅起何等风云？”
回答他的，是一片蛙声。
*
“顾师妹，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夏和看了看大殿外的日晷，还没到卯时。
她又看了看已经洗漱完毕的红萼，已经背着个书箱，准备往朱雀殿跑了。
红萼笑眯眯地说道，“陈殿司答应见我了！”
她兴冲冲跑到朱雀殿，上早课的时候还频频向风曦清微笑。
“顾红萼，好好看书！不要发笑！”
“风殿司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笑吗？”
红萼雄赳赳气昂昂地挺起胸膛:
陈殿司已答应见她，吴王封地巫蛊案，她去定了！
“不想。”风曦清一句话，让红萼马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下了课，红萼跑到风曦清面前，“风殿司，陈殿司要见我了！”
“挺好的，”风曦清收拾书卷，准备离开，“不要忘了，你今日还没扫山门。”
红萼听了，瞬间泄气，“见完陈殿司就去……”
红萼一蹦一跳地跑去找陈徽了。
执事弟子将她引到偏殿，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见着姗姗来迟的陈徽，红萼从椅子上蹦起来，“陈殿司，您终于来了！”
“让顾师妹久等了。”陈徽行礼，礼毕，他淡淡道，“顾师妹若是来说服徽，去吴越之地的，那便请回吧。”
昨日还与她敞开心扉的陈徽，此时又与她拉开了距离。
“您昨日明明和我说的好好的……”红萼控诉道。
“我只应了要见你。”陈徽道，“如今既见过了，便请回吧。”
“陈师兄，您究竟为何不去？”红萼拉住他的袖口。
“不想去。”陈徽无奈地说道。
所以他说的“无意外出”，就真的是单纯的，心情不好，不想出门……
既然如此，红萼打破砂锅问到底，“怎么才能让您想去呢？您既然今日不想，那明日呢？那后日呢？”
陈徽摇头，“都不想。”
后日，便是出发的日子了。
红萼叹了口气，走出了朱雀殿，摇头晃脑地说道，“陈殿司，你不仁便休怪我不义了！”
……
陈徽放下手中的毛笔，“顾师妹当真是这般说的？”
“千正万确啊，她那只怕又要出幺蛾子了！我们要不要……提早防范一下？”
陈徽轻笑，“防范？谁能摸清楚她那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忽然，殿外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响，都是一些毫无规律的杂音，听得殿内之人脑仁“突突”直跳。
陈徽打开窗户，见红萼率一众玄武殿弟子与朱雀殿弟子汇聚在朱雀殿殿外，他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玄武殿与朱雀殿的弟子们想给陈殿司一个谢礼！”
红萼站在人群最前头，笑得张扬肆意。
她身后的弟子们也都很兴奋，摩肩擦踵，准备跟着红萼大干一场:以前白虎殿的弟子从来都不带上他们一起玩，他们也早就想这么干了！让师兄师姐们瞧瞧，朱雀玄武的“破坏力”也不是盖的！
“你让顾师妹把人带走，”陈徽从窗口离开，嘱咐执事弟子道，“告诉她，我同意了。”
天知道，他最讨厌听的，就是嘈杂的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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