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太后走后，皇帝撩袍跪在周太后面前，“儿臣谢过母后。”

　　周太后令他起来，柔声道，“你与哀家母子连心，何需如此多礼，若是不中意吴氏，下旨废了便是。”

　　“母后，”皇帝没有起身，抬头恳求，“儿臣想立万氏为后，还望母后允准。”

　　听到万氏二字，周太后突然提了声调，“皇帝，哀家实在不明白，万氏究竟好在哪里，说来说去，你就是要立她为后？”

　　“儿臣心中仅有万氏一人，求母后开恩成全，”皇帝伏地磕头。

　　“她出生卑贱，姿色平庸，不通文墨，又过了诞育子嗣的年纪，你让哀家如何答应？”周太后想到万贞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阖宫上下，年轻貌美的女子数也数不过来，但自己这个傻儿子，偏偏只属意万氏，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母后息怒，”周太后问话，皇帝倒是认真寻思了一番，“母后说的这些儿臣全都明白，可儿臣只有和她待在一处，才会觉得心里踏实。”

　　周太后忽然笑了，但这笑意却有些凄凉。皇帝自小便由万氏贴身服侍，自己虽说是他的生母，一个月都见不上一回。万贞儿却是日夜不离，亦奴亦母，亦姊亦妻，只怕在皇帝心里，天底下没有任何女子能及得上她了。

　　“这种感觉儿臣也说不好，就是心安，”皇帝挪近几步，挨在周太后身边，喃喃说道，“儿臣离了她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

　　“深儿，”周太后抬手轻抚皇帝的鬓发，摇头斥道，“你是一国之君，怎能如此受人牵绊？”

　　“没有万氏，儿臣早就死了，哪里还能有今日的皇位？”皇帝双眼紧紧望着周太后，一脸恳挚地求道，“母后，儿臣只想立她为后，求母后遂了儿臣的心愿吧。”

　　“就算她于你有恩，也能另行颁赏厚赐，为何定要立她为后，”周太后想起万贞儿差不了自己几岁，实在是看不入眼，正色斥道，“皇帝，你就断了这个念头吧，除非哀家死了，否则，此事万万不能。”

　　皇帝听周太后态度坚决，只能暂时打消这个念头。回宫之后，他担心夜长梦多，连下三道诏书，称皇后吴氏举动轻佻，礼度率略，德不称位，宣诏废黜，重新册立王氏为后。可怜吴氏只风光了一个多月，就被打入冷宫，纵使她有天大的委屈也无处申诉。十六岁的青春年华，还未盛放，便已凋零了。

　　废除吴氏以后，万贞儿暗自得意了几日。想起钱元这人，不但脑子好用，而且贴心贴肺、忠心耿耿，若是提他当了掌印，司礼监以后就是自己的地盘，好过那个苏俊草，心里独有皇帝一人，自己差使起来瞻前顾后。这日趁着皇帝心情不错，她顺势提了出来，“万岁爷觉得意下如何？”

　　牛玉被贬，掌印空悬，考虑到俊草接手东厂不久，皇帝原本打算段日子再行颁旨，想不到万贞儿竟然提了出来。钱元襄助废后，确实立下大功，但他与自己并不亲厚，而且自己曾经亲口答应，让俊草执掌司礼监，都说君无戏言，自己岂能出尔反尔，“贞儿，钱元此番厥功甚伟，朕确实应该有所赏赐，只是司礼监位列十二监之首，掌印之职统管后宫，这样要紧的差事，还是交给俊草更为放心。”

　　“万岁爷，钱元并非贪权慕禄之人，他从未提过赏赐之事，这是奴婢自己的意思，”万贞儿担心皇帝误会，赶紧解释了几句，“钱元此人才堪大用，听说自从他当上秉笔，替万岁爷省下不少功夫，若是让他执掌司礼监，肯定能为万岁爷分忧。”

　　“贞儿，分忧是一回事，忠心又是另一回事，掌印之职，除了俊草，朕信不过其他人，”皇帝对万贞儿向来实话实说，从不隐瞒。

　　“奴婢明白，”万贞儿了解皇帝的脾气，温言软语磨着他说道，“俊草自然是一等一的忠心，可他如今督管东厂，经常出宫办差，哪里还忙得过来。若是让他以督公之责统管后宫，一则事务繁忙，无暇分身，二则。”

　　“二则如何？”皇帝挑了挑眉。

　　万贞儿靠在皇帝怀中，细声说道，“二则，掌印一职统领内宫，东厂督公稽查宫外，宫内宫外若是只在一人之手，恐怕当差办事难免有失公允。”

　　“贞儿你多虑了，俊草自小伴朕左右，朕信得过他，”皇帝心内一动，嘴上却依旧坚持。

　　“人心易变，”万贞儿仰头贴着皇帝的脸颊，“俊草督管东厂，朝中上下莫不以他马首是瞻，若是再让他掌管司礼监，手握禁军、厂卫，日子长了，只怕会生出什么变故，对万岁爷不利。”

　　皇帝听到这里，觉得也有几分道理，钱元曾在东宫待过，还帮过自己不少忙，真要论起来也不算是外人，他轻轻颔首，“贞儿所虑甚是，但是，朕已经答应过俊草，又该如何收回？”

　　万贞儿见皇帝已经默许，赶紧提议道，“俊草可不是小心眼的人，万岁爷若想有所弥补，厚赏他的家人也是一样的，听说他的妹妹已在淑女之列，不如直接晋个位分，也算是万岁爷的隆恩了。”

　　皇帝只想到太常寺的陆廷成，倒不清楚淑女入宫之事，“朕打算将陆廷成官复原职，既然他的女儿也已入宫，不如朕就一并封赏，好让俊草明白朕对他寄予厚望。”

　　“万岁爷真是思虑周全，如此厚赏，乃是天大的恩典，俊草定会铭感五内，”万贞儿成功说服了皇帝，转头想到了自己的事，她伸手轻抚自己的小腹，“万岁爷，御医的药，奴婢一直吃着呢，也不知道有没有效。”

　　“当然有效，朕知道那药苦的很，实在是难为你了，”皇帝侧脸亲了她一口，“你放心，朕每夜都会来陪你，你若是给朕生下一个皇子，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数日后，皇帝下旨，擢升钱元为司礼监掌印，统领皇城禁军。又另行颁旨嘉恩了俊草的家人，陆廷成官复原职，陆廷成的次女陆墨玉，破例册封为德嫔。

　　有了前车之鉴，新皇后王氏对万贞儿这名小小的宫人分外恭谨，不但不用她执礼请安，还以妹妹自居，经常亲自上门看望，后宫妃嫔都以万贞儿为尊。前几日万贞儿还因区区小事斥责了皇后，皇后倒是好脾性，只是低头听着，一句辩驳都没有。这样尊卑倒置，只怕后宫以后不得安宁，俊草特意将袁珵秀调派到德嫔所居的钟粹宫，替她总管宫内事务。

　　成化二年正月，三十七岁的宫人万贞儿终于如愿诞下一名皇长子，皇帝喜出望外，于三月册封万氏为贵妃，赐居昭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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