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万岁爷,”素来沉寂的郑吉,突然开口,“奴婢听闻宝月楼不但菜肴精美,琴师更是一绝,不如奴婢命人过来替万岁爷弹奏一曲,万岁爷刚刚用完晚膳,正好歇会消消食。”
“也好,”皇帝并不想立即离开,于是准了。
郑吉的提议让汪直有些诧异,若在平时,没有自己的示意,他绝不敢随意插嘴,今日倒有些怪了。可万岁爷已经发话,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万岁爷既然有此雅兴,奴婢立刻就传琴师过来弹曲助兴,”说罢,他睨了眼郑吉,“还不快些将人传来,万岁爷等着听呢。”
郑吉命人竖起屏风,琴师缓缓坐定,抬手间,一曲高山流水巍巍洋洋,调达抑扬高下,停顿得宜、气韵自然,令人感觉意味无穷。
琴曲终了,皇帝微微蹙眉,汪直见后忍不住出言申斥,“郑公,万岁爷难得听首曲儿,也不命人弹支欢快些的,这都是什么,戚戚哀哀,实在煞风景。”
郑吉刚要请罪,皇帝轻声叹道,“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世间若得知音如此,也不枉费此生。”
“万岁爷所言极是,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两人这般心意相通,实属千载难遇,”郑吉与皇帝相顾而言,只留下汪直一人有些怔怔,他向来痛恨琴棋书画,根本插不上话。
“赏!”皇帝吩咐。
郑吉退到屏风之后,递上赏银,很快又转了回来,“万岁爷,琴师感念知遇之恩,想亲自过来叩谢,还望万岁爷允准。”
“万岁爷,”汪直带着笑意劝道,“咱们今日微服私访,若是被人知晓,恐怕不太妥当。”
“汪公不用担心,”郑吉装作没有领会汪直的示意,反而兴匆匆地解释道,“琴师不过是个未满十岁的女孩,况且,她并不清楚万岁爷的身份,只知道是名贵客。”
“居然是个孩子?”皇帝突然对屏风后的琴师来了兴致,“既然如此,见见也无妨,传她过来。”
不知为何,汪直觉得今夜的郑吉和平时有些不同,不但话多,还和自己拧着干,看样子自己最近待他太好,万岁爷出宫还带着他,回去之后,定要好好敲打一番,叫他别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见过大人,”女孩乖巧地行了个礼。
皇帝见她梳着总角,果真不满十岁,“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在此弹琴?”
“我叫映雪,从小就和师傅一起,四处卖艺挣钱。”
“小丫头,”汪直眯着眼睛斥责道,“既然你师傅在,为何让你过来弹奏,难道你不知道,上座这位乃是贵客!”
女孩并未被汪直吓住,反而笑嘻嘻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和师傅卖艺的银子,根本填不饱肚子,平时得空都在后厨帮工。今日上元,客人特别多,师傅他老人家正在后厨洗菜呢。”
郑吉见汪直一直从中作梗,忍不住有些着急,“爷若是想听她师傅弹曲,不如奴婢即刻将人传来?”
“爷,时辰不早,一会咱们还要看灯市呢,若是想听,以后奴婢派人将他请回去便是,”汪直瞪了郑吉一眼,出言阻止。
皇帝本来确有几分兴趣,想到宫里的规矩,到了时辰就要下钥,自己出来逛回灯市也不容易,点头道,“好吧,那就下次再听。”
眼看大好机会就要溜走,郑吉的掌心几乎捏出水来,却见女孩转着灵动的双眼,对皇帝说道,“大人,今年的花灯可比去年还要好看,去年师傅带我去的时候,有只灯谜,谜面是丝丝苦味,猜一味草药,我猜了好久都没猜出来。”
女孩侧着脑袋轻轻笑着,“师傅待我可好了,夏天的时候,会给我捉夜照,捉上许多许多,装在一只纱袋里,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漂亮。”
自从听到‘丝丝苦味’,皇帝的心里就有些犯疑,他开始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只见她一颦一笑,神色自若,若说她常年混迹于市,身上又好像没什么市井气。这只灯谜的谜底是细辛,是去年俊草替自己猜出来的,当时在场的统共只有四五人,她又从何而知。至于夜照之事,时间更是久远,恐怕除了如今的皇贵妃万贞儿,没人记得那夜漫天飞舞的流萤了。这女孩看似插科打诨,却好像在向自己传递信息,难道她和俊草有什么关系?
汪直觉得小丫头啰嗦得紧,正要示意侍卫将她带出去,皇帝开口问道,“谜底可是细辛?”
女孩拍手道,“大人真是厉害,这么快就猜出来了。师傅说杜衡乱细辛,自古已然。叶似小葵,柔茎细根,直而色紫,细辛也;叶似马蹄,茎微粗,根曲而黄白色,杜衡也。”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砰砰直跳,‘杜衡乱细辛’,也是俊草猜出谜底之后,对自己说的,这女孩的话,句句都与俊草有关,又三句不离她师傅,其中必有蹊跷。皇帝挑了挑眉,“你师傅还真是博闻强记,见多识广。郑吉,你去将他请来,我想见识一下这位世外高人。”
汪直也在打量女孩,她常年卖艺,抛头露面,自然比一般的孩子要机灵些,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女孩话中有话,但自己又不太明白,奇怪的是,皇帝似乎很感兴趣。
一名中年男子很快被带入雅间,只见他身穿深蓝粗布衣裳,下摆处都是水渍,右手袖口还微微卷着,显然是刚从后厨过来。他看到女孩在场,满脸诧异,还来不及开口,便被女孩一把拉住,带到皇帝面前。
“师傅,这位大人夸我琴弹得好呢,”女孩满脸喜色,指着皇帝说道。
“不得无礼,”男子将女孩拉到一旁,自己双膝跪地,恭敬磕头道,“奴婢苏俊草给万岁爷请安。”
他的话好似平地惊雷,在场的每个人都不觉愣在那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皇帝腾得一下站了起来,这声音不是俊草还会是谁,他不顾汪直的阻拦,大步走到俊草跟前,“太好了,俊草,原来你还活着,可把朕给担心坏了。对了,你的脸怎么了?”
“奴婢没事,洗把脸就好,”俊草搭着皇帝的双手站起身来,郑吉立刻命人取来了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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