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华来到东厂衙门，见俊草正在写字，便侍立一旁，直到俊草搁笔，才上前回话，“印公，肖益春两年前就已过世。”

　　俊草似乎愣了一下，继续问道，“他家里如今还有何人？”

　　“肖家两位高堂尚在，还有肖益春的数十名妻妾，以及几位未出阁的小姐。”

　　俊草嗯了一声，淡淡道，“这事你知道即可，不许去往外说。”

　　“是，属下明白，”程宗华低头答道。

　　知道肖益春已死，俊草心里突然轻松不少，他在屋里踱着步子，脑中又想起另一件头疼的事。

　　程宗华看他眉头轻蹙，不禁问道，“印公可在忧虑辽东之事？”

　　“自从上回收到密报，距今已有月余，”俊草倚在窗前的榻上，随手拈起一块淮山橘饼慢慢吃着，“就算咱们的人在路上有所耽搁，也应该到了。”

　　“最近北方突降大雪，可能因为路上难行，递信之人才会迟些，印公不必太过烦忧，说不准明日一早，密报就到了。”

　　俊草轻轻摇头，掏出帕子抹了抹嘴，“汪直不是省油的灯，我是担心他有所察觉，递信之人才无法如期而至。”

　　“印公放心，”程宗华颇为自信地回道，“那些人都是属下亲自挑选，分散在马文升的随从之中，各领其职，彼此之间又并不认识，就算汪直查到其中一人，其他人也会递出密报，绝不会耽误印公的差事。”

　　“我没想到，贡使居然是被陈钺所杀，马文升那个直脾气，一旦查到此事，绝对不会轻易退让，”俊草轻叹了口气，“只怕他这个远道而去的钦差，斗敌不过汪直和陈钺。”

　　“马文升是万岁爷亲封的钦差，汪直就算胆子再大，难道还敢对他有所胁迫？”

　　“汪直这人向来胆大，没有什么他不敢做的，”俊草眼中划过一丝寒意，“若是马文升有所不测，他身边之人也会受到牵连，若真是这个原因，咱们的密报恐怕是收不到了。”

　　程宗华吓了一跳，“莫不是马文升查到了什么重要证据，被汪直关了起来，还将其他人也一并收押了？”

　　“只是猜测罢了，”俊草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已半凉，“京师最近也没有辽东来的人么？”

　　“没有，属下的人每日都在城门口盯着，并未发现可疑之人，而且属下已命守卫详加盘查，一旦发现有任何嫌疑，都会派人一路跟着，绝不会有丝毫遗漏。”

　　“很好，继续盯着吧，”俊草说着话，突然感觉胃中不适，可能是刚才饮了几口凉茶的缘故。如今已过白露，这茶水早就应该换过，自己新收的答应，虽然殷勤乖觉，但论体贴周到，远不及郑吉几个，可见调教合用之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旬过后，金殿之上出人意料，出现了凑巧的一幕。刑部尚书林聪上奏，称其勘查边事，发现此次辽东激变，乃是因为半年前，兵部右侍郎马文升禁止边方农器贸易所致。同时汪直的奏报也被快马加鞭，递到皇帝面前，奏表之上，除了炫耀他大胜女真，勒逼退兵的赫赫军功之外，还提供了大量人证物证，将贡使被杀的罪责统统加在马文升头上。皇帝对边务本就一无所知，又偏信汪直，看到两人上奏，认为证据确凿，立刻下旨将马文升押回受审，马文升申辩无果，不久就被谪戍重庆卫所。众臣虽然知道马文升是吃了冤枉官司，却因为忌惮汪直，噤口结舌，不敢回护，至此汪直威倾天下，无人能及。

　　韦瑛轻步进屋，发现汪直右手持剑，左手正在仔细擦拭，他咽了口唾沫道，“汪公，马文升那个老家伙已经滚出京师了。”

　　汪直一言不发，左手仍在锃亮的剑身上缓缓滑动。

　　韦瑛最怕刀剑无眼，轻轻退了一步道，“奴婢一收到消息，就过来禀报了。”

　　“啰嗦，一个小小的马文升也值得拿来显摆，”汪直眼中寒光闪烁，“他算个什么东西，怎么配做我的对手。”

　　“是，是，”韦瑛知道他所指的对手是谁，陪着小心说道，“奴婢听说那姓马的是受了苏俊草的挑唆，才向万岁爷请旨外放的。”

　　“满朝文武，谁见到我不是卑躬屈膝，磕头作揖，只有他打心眼里瞧不上我！只有他敢同我作对，”汪直说到恨处，随手挽了朵剑花，剑锋突然指向韦瑛，“逆我者死，同我作对只有死路一条，他苏俊草也不例外！”

　　韦瑛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那是自然，谁让他敢得罪汪公呢，就算死一百次也不为过。”

　　“你就一张嘴会说，”汪直看着微微发抖的韦瑛，满脸不屑，“不如你去替我将他除了？”

　　“汪公，你真要杀他？”韦瑛一愣，有些无奈地说道，“不是奴婢无能，苏俊草如今走到哪里都带着一堆侍卫，奴婢根本无从下手。”

　　“容易的事，我还要你做什么，”汪直抬手将剑送入剑鞘，翘着二郎腿坐了，“我对他已忍无可忍，无论如何，你都要想法子把他给灭了。”

　　“是，奴-奴婢一定想法子，”韦瑛哆嗦着应了，心里却暗暗叫苦，这位主子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那苏俊草是什么人，他可是东厂督公、司礼监掌印。平时不是在万岁爷身边侍奉，就是被人众星捧月似地围着，要想杀他，谈何容易！

　　“禁军也是他的人，”汪直手指笃笃敲着桌面，“要想杀他，只有在宫外动手，一定要将他的人连锅端了免留后患。”

　　韦瑛膝行几步，挨到他身边，“奴婢知道该如何做了，不过奴婢需要时间张罗安排，恐怕还要再等上些日子。”

　　“我知道，急事缓办嘛，”汪直哼了一声，眯着眼睛说道，“我都已经等了几年，也不在乎多等一两个月，最要紧的是要一击即中，否则若是闹到万岁爷那里，我也很难应付。”

　　韦瑛听了，连连点头，总算他知道急事缓办的道理，这么大的事，万一出了岔子，自己的脑袋肯定搬家。

　　“苏俊草罹难，万岁爷必会下旨严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留下，”汪直想起了偷绑阿玖的事，嘴里嘀咕道，“上回，咱们的人没有用刀，可刀法还是露了破绽，这次若是得手，咱们就来个毁尸灭迹，让人无迹可查。”

　　“汪公真是思虑周全，”韦瑛发现饶是他性格跳脱飞扬，这些年在宫里浸着，耳濡目染，也学会了沉稳收敛。他微微颔首道，“是，奴婢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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