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草打量着他身上的蟒袍,纤尘不染,显然也是新换上的,“好端端的,换什么衣裳?”
“身着御赐蟒袍入狱,对万岁爷有所不敬,还请督公通融一下,”钱元作了个揖。
见俊草点头,很快就有近侍取来一件半旧长袍,锦衣卫又查了一通,在衣兜内掏出一枚小小的玉戒。
“亏我找了好久,原来竟在这里,”钱元将玉戒戴在小指,摸了摸身上的月白长袍,似乎颇为喜欢。
这身衣袍倒比华荣锦簇的织金蟒袍更为衬他,清清淡淡却又毫无凝滞,俊草突然想起更鼓房内那名清雅的男子。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抑或是他其实从未改变,只是自己没有看清,“钱元,万岁爷为太子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于他?”
“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个?”钱元一脸不屑,过了一会,终于说道,“世上原没有可以尽信之人,有些人也许早已负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这话说的是你自己吧,”俊草讽了一句。
他微微一笑,摸着指上的玉环,“督公,钱元可以走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钱元如此聪慧,又怎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一切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廖俊秀、云霖、李正淳、还有很多连名字都记不清的人,甚至包括陆廷成一家,全都因他而死。
今日他侥幸存了几分体面,都是因为苏俊草经验不足,若是换做诏狱的刑官,人证物证俱在,他实在很难抵赖干净。别说还有其他几桩案子,单凭皇太子这一件,就能让他千刀万剐,死无全尸。也罢,当了十多年的掌印,权宠赫赫不过如此。阿婻,我就要来陪你了,你可还记得我这位故人?
月色轻柔,倾泻在地,他端起缺口粗碗,细细瞧着。行走世间,满目疮痍,唯有这半浮清水,显得格外干净,他轻轻笑了,将衣袖浸入碗内。
他当着苏俊草的面换了件旧衣,谁都不会想到,这件旧色衣袍,被他用大量鹤顶红熬煮晾干,成了一件可以杀人的毒袍。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吧,他捏干衣袖,慢慢喝了,果然无色无味。
他曾为郕王抄录不少佛经,凭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如今倒还记得不少,《四十二章经》曾云,‘人有二十难,…,弃命必死难。’
死不过是这一仰头的事,又有何难?!
次日一早,俊草赶回诏狱,钱元的尸身已经发硬,他盘坐在地,面带微笑,只是泛黑的脸色有些怕人。
程宗华双膝跪地,“都怪属下看管不利,令重犯在狱中自戕,请督公降罪责罚。”
“起来吧,是我大意了,”俊草见尸身左手还未干透的衣袖,叹了口气,钱元啊钱元,你死便死了,却要让我来背这口黑锅,“命人将他好好收殓,小心他的外袍。”
程宗华不解地看了俊草一眼。
“衣裳有毒!”
程宗华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引他走出大牢,一边回禀道,“督公,其他两人,属下已经命人禁锢手脚,再不会发生自尽的事了。”
“知道了,此事引以为戒吧。”
俊草来到御书房,皇帝正在看奏折,他低头回道,“万岁爷,奴婢失察,昨夜钱元在诏狱服毒自尽了。”
“死了!他哪里来的毒药,”皇帝将折子拍在了案上,“难道诏狱也有他的人?”
“万岁爷息怒,”俊草将那日缉拿之事,细细说了一遍,伏地磕头道,“都怪奴婢一时大意,请万岁爷降罪。”
“这个钱元,别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想到他与万贞儿的皇子无辜遭殃,皇帝不禁气得咬牙切齿,“将他的尸身,抽上一百鞭,不,两百鞭,然后丢到池子里喂鱼。”
“万岁爷,他可是服毒死的,”俊草轻声提点。
“朕真是气胡涂了,那就烧了,烧干净,挫骨扬灰,”皇帝恨恨说道。
“是,”俊草恭敬问道,“不知云清、云舒二人该如何处置?”
虽然钱元已死,可他的帮凶绝对不能轻饶,皇帝立即发话,“将他二人千刀万剐,少一刀都不行。”
“万岁爷,云清手里的人命确实不少,可云舒只做错这一件事,还请万岁爷宽大为怀,饶他一命?”俊草想起云清的嘱托,垂首问道。
“朕意已决,不必再说,”皇帝冷冷打断,“你的事朕还没有罚呢,你倒有闲心为他人求情!”
“万岁爷息怒,”俊草磕头道,“云舒虽然有错,可他与皇太子之案并无直接关系,事后又愿从实招供…”
“从实招供就行了?从实招供能让朕的皇儿死而复生吗?”皇帝指着他斥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如此替他说话,朕不想再听,你给朕出去!”
皇帝看到俊草一动未动,又想起今日一早万贞儿对自己说过的话,忍不住怒气冲头,“好啊,你们个个都要跟朕对着干,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他说到恨处,抡起一方墨砚,就朝俊草头上扔去。
俊草不及躲闪,砚台不偏不倚砸中他的额头,鲜血顿时汩汩而下。皇帝失手之后,突然愣在那里,眼见俊草磕了个头,默默退了出去。
蓝钰听到屋内动静不小,又不敢入内查看,看到俊草满头是血走了出来,急忙命人去请御医。
自从钱元入狱自戕,先前同他交好之人,都忙不迭地撇清关系,转而来求俊草垂顾。听说俊草意外受伤,众人借口探望却争相打探其中的隐情,才半日的功夫就来了数十拨,统统被蓝钰挡了回去。尽管如此,俊草仍被搅得不厌其烦,为了躲清静,他索性出宫休沐,回了自己的私宅。
乔安见到俊草,好似看到天上掉了块宝,赶忙将他迎了进去,“主上,小的可把你给盼来了。”
“这里一切可好?”俊草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庭院,心里忽然有些感慨。
“都好,府里的人都很想念主上,姚姨娘每逢朔望都会去寺庙进香,盼望主上能早日回来,”乔安啰里啰嗦地说着,“主上,这次回来,总该多住几日吧?”
俊草嗯了一声,眼神却瞥向大门边上的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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