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归来
雪域影在狂奔。
凌晨的北风,在耳边呼啸。
他一生中,有过无数次策马狂奔,胯下的骏马放开四蹄,纵情驰骋,让风猎猎灌满他的披风,让河流臣服在脚下,让山峦也不由侧目于他的身影。
奔驰,是一种壮烈的快意,但此时,他再也感受不到这种快意。
风猎猎迎面吹着,他不畏惧脸上刀割似的痛楚,但风拉扯撕裂的,还有他的心。
被焦灼的火煎烤着的心,悬在半天高处。
雅静的郊外别院,在目不可及处。
那股淡淡幽幽的梅香,却萦绕在心尖。
雪域影深深知道皇上的性情,只看皇上费尽心血,不择手段将他率先调遣到边关,现在还把墨湛煊给放进来,他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墨湛煊是不是已经把颜妍带走了?
明明颜妍和他呆在那里,远离一切打扰,是多么好的事情,可是,这些人就是不让他们好过。
他对颜妍的好,或许这整个世界的人都比不上,颜妍做他雪域影的女人,真的很幸福,这些人偏偏要破坏这一切。
他不是寻常百姓,是雪域影,雪渊国的雪域王。连一个女人都得不到,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连一个女人都要被人夺走。
雪域影举鞭,疯狂地策马,眼中血丝密布。风不留余地地往前襟里灌,浇不熄他心如火燎。
两旁积着混了泥士的水坑,中间大道笔直向前伸延,似乎无止无境。
这归家的路,前所未有的漫长。
雪域影在驰骋中举目,遥遥看着前方。
不见颜妍的丽容,眼帘里跳出的却是远处隐隐约约的一面旗帜。前方的队伍也在策马前进,迎面而来。
雪域影极目凝视,那旗帜随风展开,赫然一个熟悉的“左”字。
雪域影心脏重重一顿,挥鞭打向已经口吐白沫的骏马,冲到迎面的队伍前面,猛然勒马,喝道:
“左延何在?”他已多时未曾饮水,声音嘶哑难听。
左延骤见雪域影,连忙从队中出来,翻身下马拜道:“王爷,左延在此!”
“你管着龙虎大营,竟敢擅离职守?”
左延答道:“末将是接到陛下的调令,五天前到符仪城向杨宇将军禀报营中要务,见过了杨宇将军,现在回都城拜见陛下。”
“龙虎大营现在由谁掌管?”
“奉陛下的命令,由杨宇将军的部下班幽将军暂时接管。”
班幽将军听令于杨宇将军,颜妍纵使有神威宝剑在手,以她现在的身份,也调动不了龙虎大营。
雪渊国皇帝对付他这亲弟,竟算无遗策。
雪域影气极攻心,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的皇叔,这是阻断了一切能用的途径,铁了心的想让颜妍被人带走啊!
明明知道,他有多少在乎颜妍,皇叔竟然这么做,竟然还这么做,能救回颜妍,从墨湛煊手中夺回颜妍,唯一的希望只有他了。
他感觉从来都没有看透过颜妍,既感觉到颜妍似乎是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又感觉颜妍好像还是不喜欢他!
他不知道墨湛煊是不是已经将颜妍带走了,也不知道程朝他们的情况,但愿,他想的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但愿,老天爷能够等到他回到别院。
等我,一定要等我!
他希望,这个事情还有一线转机,他能成功留住颜妍。
雪域影双掌尽是血泡,浑然不觉得疼,猛然抓紧缰绳,坐直身躯。
左延随他出入沙场多年,见他模样,知道他已马上驰行多时,双手递上自己的水袋:
“王爷喝口水吧。王爷是否赶着奔赴战场?这样急行,士兵和骏马都受不了啊。”
雪域影接过水袋,咕噜咕噜仰天喝个精光,回头去看身后已经紧跟着他奔驰了整整一天两夜的三千精锐。
自出边关后,他们一路快马加鞭,根本没有休息过,个个筋疲力竭,手掌被缰绳磨出血痕,途中已有几十人打熬不住,从马上栽了下来。
他带兵多年,从不曾如此不爱惜兵士。
雪域影心中沉重,回过头来,问左延道:“你带了多少人?”
“不多,一千七百人,都是小将手下的精锐。”
“都交给我。”雪域影掏出怀里兵符,往半空一举,大喝道:“本王统领全国兵马,众将士听令!三千御城精锐骑兵,若有熬不住的,马匹快不行的,都随左延回去。左延属下一千七百人现在尽归本王指挥,立即随本王——走,”
翻身下马,跃上左延精神奕奕的坐骑,沉声道:“你的马借我。”
“王爷这是急着去哪里?”
“本王今日一定要赶回都城。”
左延愕然道:“十二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大半,这里离都城还有这么多路程,王爷您这么着急回都城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
“左将军不必再说,本王有非常重要的事,好了,本王走了!”
雪域影恍若未间,这件事,胜于一切,他心在心急如焚,心乱如麻,一心只想早点儿赶回去,雪域影一勒缰绳,骏马长嘶,狂奔而出。
左延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但已知情况紧急。看雪域影背影倏忽间已远,猛一咬牙,拦下副官坐骑。
“末将随王爷前去,你带领倦兵先回都城。把马给我。”
左延翻身上马,毅然抽鞭,跟在滚滚骑兵后面,追了上去。
黄土大道,被踏起满天黄尘。
颜妍,希望你还没有离开,还在那里,希望本王没有回来玩,希望本王还能来的急。
别院被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笼罩着。
外面山林依旧静谧,月儿已悄悄退隐,太阳从云后露出一点点沉沉的光,毫无生气。
风沙沙沙,吹动着整个山林。
一道清越的琴音,却穿透雪花弥漫的朦胧,越过高墙,如白虹贯日,直击苍穹。
颜妍抚琴,别院外的围兵,握剑的手是否又紧了一圈?
颜妍挑指,勾弦。
她学琴还是为了阿湛,她以前从来不会弹琴,学了这么久,只会这一首曲子,从头到尾,也只学了这一个曲子,不知道的人,单单听这一曲,还以为她的琴技了得,其实不然。
只有将双手轻轻按在这几根细细的弦上,她才能将快使她窒息的患得患失抛之脑后,闭上眼睛,无忧无虑地,浸在满腔的回忆里。
往事历历在目,她记得清楚,彷佛当日隔帘一瞥,心动仍在。
彷佛又回到羊肠狭道,墨湛煊好整以暇,蹄声步步紧逼,被他拦腰强抱入怀。
那胸膛火滚烫热,心脏强壮的跳声,砰砰入耳。
彷佛他从不曾离去,依然端着汤碗,笨拙地亲手喂她,哄她入睡,陪她观星赏月,一脸甘之若诒。
恩恩怨怨,甜蜜如斯,心碎如斯。
阿湛,你是颜妍心中最重的人,只希望今生能够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只希望我们两个能够共渡难关,走过这艰难岁月。
云攸垂手站在一边,静静凝视颜妍抚琴的背影。那背影瘦弱,腰杆却挺得很直,彷佛就在薄薄的血肉之下,撑着身体的,是钢一样的骨架。
云攸侧耳倾听,琴声如泣如诉,宛如一幕幕往事铺陈开来,即使未曾亲身经历,也已让人魂断神伤。
只是这冷冰冰的乱世,又何必孕育出这般澄清的音色。
思及心底一直不敢触碰的心事,那根冥冥中早悬在半空的针,又重重刺进五脏六腑,让云攸痛不欲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细细琴弦,成了绞杀心脏的利器,折磨得她冷汗潺潺,鲜血淋淋。
再也忍受不住无孔不入的清越琴声,云攸跨前一步,强自按捺着心潮起伏,轻声道:“小姐,不许弹了,这曲子明明是普通的曲子,您怎么弹的如此伤感,该停停了。午饭已经送过来好一会了。”
颜妍将手往琴弦上定定一按,琴声骤然停止。她抬头,眸子亮晶晶的,看看云攸。
“不管怎样,总要吃点东西。”云攸避过她的目光,扶她起来。
吕清手脚麻利地在桌上摆开饭菜。
颜妍扫了一眼,目光停住。饭桌上,赫然有一碟色香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归乐小菜。她在桌旁徐徐坐下,用筷子挟了一筷,放到眼下看了看,又将筷子放下。
“这是雪域影专门吩咐的菜。”颜妍沉默良久,方开口道:“估计快回来了。”
深重的危险感,毫无阻隔地直压心脏。
吕清被这沉默的气氛间得几乎无法喘息,斗胆应道:“小姐,您说的是王爷快回来了吗,小姐放心,只要王爷回来,就能将山上的那些贼子统统捉拿归案,咱们就有救了,不用再像现在这样,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吕清正说着,衣角忽然被云攸悄悄扯了两下,惊觉起来,立即闭了嘴。
颜妍却没有怪她,唇角逸出一个苦笑:“是啊,他一回来,事情就会变的不一样啊”
天下能让雪域影忌惮的,不远千里,从边关赶回来的,只有一个墨湛煊。
天下能让雪域影嫉妒的,也只有一个墨湛煊。
无处不是战场,宿敌之间的较量,又怎会只仅仅限于硝烟弥漫的沙场?
屋外桃花纷飞,随着门帘的摆动,偶尔撞入温暖的屋中,心甘情愿化为冬泪。
日头过了正中,影子微微东斜。
十二个时辰,只余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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