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杏花丈夫将她叫去照顾月瑶,只知道是城中姓陆的大户人家将月瑶送来乡下养胎的。
杏花看到月瑶当时住的小院,室内几乎空无一物,简陋至极,可以说是要啥没啥,这哪里是养胎?分明是将人丢到乡下来,任其自生自灭。
后来才知道月瑶是因为未婚先孕,瞒着夫家嫁人后被发现,被夫家遗弃到这乡里来的。杏花见月瑶落拓至此,也无心伺候,照顾的也不尽心,若不是因为月瑶怀有身孕,她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直到月瑶身故,将本就所留不多的钱资用完,明月青这个七个月大的婴儿自然就成了烫手山芋。
幸好,明正林心善,没有将这个气息奄奄的婴儿再推出去。
明月青听杏花说起当年的事情,听得心潮起伏、悲不能抑,眼泪早流了一脸。
若不是母亲将她带到这个人世,若不是父亲尽力照顾抚养,焉能有今日的她?
好一会儿,明月青才稳定了情绪,擦干眼泪道:“大娘,我母亲的坟可还在?”
“在、在!”杏花向村南指了下:“就在村南的五里外的荒野上,前些年,我还看到明先生去过。”
明月青将一口未动的牛肉、烙饼包了,付了饭资,辞别杏花,骑上马往村南荒野而去。
杏花望着明月青飘然上马,纵马远去的背影,咂了咂舌:“乖乖,这丫头竟然还有这本事。”
……
五里外的荒野,大大小小散落着几十个坟包,风过原野,荒草萧萧,发出一片呜咽之声,更给明月青悲戚的心,增添了无尽哀痛。
牵着马在几十个坟包间来回穿梭,终于在一个坟头上长满了荒草,坟前歪斜、破烂的木制墓碑上,看到了月瑶两个字。
母亲荒败的坟茔让明月青心如刀割,双膝一软,跪倒在坟前,失声痛哭……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就这样在墓前一动不动的跪着,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身后吃草的马儿一声低嘶,才让她从呆滞的状态中惊醒过来,发现夕阳将下,落日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
慢慢站起身,让跪得早已麻木的膝盖血流畅通后,才抽剑将母亲坟包上的荒草除去。
离去前,她站在坟茔前低声道:“母亲,青儿过段时间再来看你。”因为哭得太久,原本就粗哑的嗓音,更哑得几乎发不出声来。
夜幕降临,风过荒草发出的呜咽声,现在听来格外让人发憷。
明月青四下里望了一眼,四下散落的坟包,影影绰绰的似一个个匍匐的鬼魅,心里也不免有些害怕,骑上马背,策马离去。
这时候就是赶到城门口,也进不了城,略一思索后,拨马往杏花的酒肆赶去。
明月青赶到时,酒肆还点着灯,杏花正收拾了准备关门,见到明月青去而复返,有些奇怪:“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明月青拿出钱袋,掏出几枚钱币递给杏花:“现在天已晚了,大娘可否留我一夜?”
杏花听她嗓音又哑了许多,看她两眼红肿,显然是哭过不久,猜到她定然才从墓地回来,错过了进城的时间,再一看她手上的钱币,立刻脸堆笑容:“哎哟,看你,好歹我与你母亲也相识一场,这点小事还用说吗?”手上一点也不慢,快快将钱币收下了。
见杏花收了钱币,明月青也不客气,捞了条板凳在桌旁坐下,从怀里掏出中午包下的烙饼、牛肉吃起来。
杏花在桌边坐下,随手给她倒了碗茶。
见明月青举手投足间无一丝忸怩,毫无女儿之态,心里奇怪:“明姑娘,我看你生得和你母亲一般漂亮,怎地穿成这样?”
通过这一会儿的接触,明月青也大概看出杏花是个什么脾性的人,不但好事,还很贪钱,虽然有些不喜,却也庆幸她的这些毛病,让她落到了父亲手里,说到底,她应该感谢她才对。
对杏花微笑了下:“大娘也知道我自小体弱,父亲是怕我养不活,才将我当男孩一般养大。”
“哦。”杏花叹了口气:“可惜了。”
明月青嘴里吃着牛肉、烙饼,鼓着腮:“大娘,可惜什么?”
杏花看着明月青那与月瑶十分相像的脸,想起初见月瑶时,那清丽娇俏的模样,再看眼前这姑娘一点也不斯文的吃相,哪儿有半点让人心动的念头?真真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这些想法在心里过了一圈,像模像样地拿衣袖擦了下眼角:“我是想起你母亲,她要是活着就好了,看到你现在这模样,不知该有多高兴。”
明月青才压下去的悲伤,让杏花这么一提,又湿了眼眶,喉头哽咽,好半天才道:“大娘当年对母亲的顾念之情,对小女的抚育之恩,小女铭记在心,将来定会加倍奉还。”
杏花眼睛亮光一闪,又拿衣袖擦擦眼角,另一只手握住明月青的手:“姑娘快别这么说,大娘只盼姑娘今后能好好的,我也算对地下的月瑶小姐有个交待了。”
明月青点点头,吸了下鼻子,又细问了一些母亲的事情,不觉间,夜已深了,杏花的丈夫来催了两遍后,杏花才止住话头。
当晚,明月青在杏花的酒肆里将就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离开酒肆赶去城门。
……
明家医阁,像是唯一凝滞了时间的存在,还是三层青石台阶的大门,还是那个黑漆掉落了许多的匾额,也还是一走近,便能闻到一种特有的草药香气,从门里传出来。
经历了昨天母亲的事情,再看到这熟悉的门楣,明月青心头刹那间涌起百般滋味,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她急切的想要见到明正林。
顾不上拴马,一个大步跨上石阶,跑进医阁。
父亲还一如当年,盘坐在竹席上给人探脉,要不是那鬓边已染上了丝丝缕缕的白发,那沉静的眼角多了几道皱纹,明月青还以为自己根本没离开过家。
“父亲。”明月青趋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父亲也老了啊。
明正林看到明月青的一刹那,有一瞬间的恍神,没想到明月青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自明月霄成亲以来,快有两年时间没有见到她了,只是从她写得信里知道她随清风去了一趟豫南。
“青儿!”明正林站起身来,终于认出眼前这个模样清俊的少年郎,是分别了两年多的明月青。
明月青几步跑过去,扑到明正林怀里,紧紧抱住父亲:“父亲,青儿回来了。”不知怎得,眼泪就像开了闸一般,猛得涌将出来,簌簌而下。
明正林被她扑了满怀,一时惊诧莫名,他性子冷清,甚少与子女有这种亲密动作,被明月青这么紧紧抱着,动作十分僵硬的轻轻拍了拍着她的脊背。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还真不习惯明月青这么亲昵的动作,在医阁里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让人十分尴尬。
轻轻推开明月青,才发现这丫头竟然满面泪痕,心里一紧:“青儿,发生什么事了?”
明月青摇摇头:“父亲,没事,是青儿想你了。”说完,又一头扎到他怀里。
明正林只觉一股暖流涌到胸间,眼睛也跟着有点湿润:“傻孩子!”抬臂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这孩子,个子长得这么高,似乎比明月琼还要高上半个头。只是,她那瘦得有些硌手的脊骨,让他的心隐隐作痛,这十几年,当真是苦了她了。
医阁内的病患看到这么一幕父子情深画面,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些唏嘘、感叹,都不忍催促。
解荣早看得呆了,被解生在一旁狠敲了下脑袋:“还看,看看这个桂枝放了这么多!”
解荣低头一看,悄悄吐了下舌头,连忙从秤盘里又拣了些出来。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瞄过去,不忘暗自嘀咕:明家的这个姑娘,这两年的变化真大啊,五官越发的俊了,看看那一身的灵动之气,比起一脸清傲的明月琼让人舒服多了。
……
与明家医阁相隔甚远的柳条胡同里,一个普通的小院,北面一间正屋,东西各一间偏房,不大的院落里,西屋前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串串槐花开得正好,香气馥郁充满了整个小院。树下一张石桌,四个短凳,给这小院平添了几分精致。
此时,石桌前坐了一位与此十分不应景的胖子,瞪着眼,对站在一侧的一个四十出头的美妇斥道:“整整两个多月过去了,连个丫头片子都搞不定,你红坊的姑姑是怎么当的?”
美妇苦着一张脸:“大人,林家娘子对那丫头护得紧,婉娘、婉娘实在无处下手啊,不行的话,你看我那儿的姑娘……”
胖子手在石桌上一拍,将婉娘吓得一抖,低下头去,不敢与胖子对视。
胖子一脸恨其不争的样子:“就你那儿的货色,还想往老子跟前凑?不是我说,婉娘,你这看人的眼光,可是越来越差了。”
婉娘手心流汗:“是,张大人教训的是。”
不是她眼光差,而是这些年,张廷元在她这里祸害了多少姑娘,她哪敢再找姿色好的姑娘了?尤其是今年,更是逼着她干了不少昧良心的事,她日夜惶恐,想要摆脱这个恶魔,耐何这色-鬼不但在军中担任要职,背后更有个惹不得的主,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官高位重,她哪敢得罪?如今被胖子当家奴般使唤,又怕又不甘愿,却怎么也脱不了身。
胖子眼珠转了转,对婉娘招招手:“过来。”
婉娘抬眼看向胖子,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胖子示意婉娘附耳过来,婉娘心里害怕,却不敢不从,只得俯身凑过耳朵。
胖子在她耳边密语一番,婉娘听得眉心紧锁,对胖子更恨了一层,只怕明家的那个姑娘是逃不过他的魔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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