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菜市,王姑婆怕肉铺那些血糊糊的肉案,和挂在铁勾上的猪头会吓着明月青,就让她在离肉铺十来步远的拐角上,一个铁铺外的石礅上坐着等她。
“青儿小姐,你乖乖在这儿坐一会儿,姑婆买点肉就回来。”王姑婆给明月青指了一下十几步开外的肉铺:“可不要乱跑啊。”
明月青咬着烙饼,对王姑姑摆摆手,嘴里含糊的说:“姑婆你去吧,我不乱跑。”
王姑婆在明月青肩头拍了拍,挎着竹篮向肉铺走去。
王姑婆刚走没一会儿,街边四五个男孩不知因为什么事情,互相推搡撕打着,逐渐向明月青坐着的地方撞过来,明月青感觉到危险,刚起身想要躲开,已然来不及,被这几个推拉撕打的男孩们带倒在地。
明月青被撞得扑倒在地,两只手掌蹭到地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掌缘传来,烙饼也摔出好远,吓得大哭:“姑婆、姑婆……”
几个互相撕扯,叫骂着的男孩还浑然未觉,兀自撕扭着,眼见要踩到倒在地上的明月青时,突然一条身影从铁匠铺子跑出,迅速将她拉起,才将明月青抱到怀里,便被几个男孩撞得歪向一边放着刀具的铁架上。
一阵惊天动地的铁器翻倒的声响,让几个撕扭的男孩停了下来,扭头一看,一个年约十岁的男孩抱着一个小男孩,倒在一堆铸好的刀剑上,才意识到闯了祸。
铁匠铺里两个正打铁的壮汉跑过来,将倒在刀剑上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拉起来,其中一个铁塔一样黑粗的汉子对几个闯祸的男孩喝斥道:“几个猴崽子,没长眼睛么!”
几个男孩都是附近住户、商铺的孩子,对这个铁塔一样黑粗的汉子颇为畏惧,壮汉一声大喝,吓得几个孩子迅速做鸟兽散,眨眼间跑了个没影儿。
两个铁匠顾不上去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刀剑,赶紧拉着两个孩子上下仔细查看,只见明月青两只手掌蹭破了皮,正在往外渗着血珠。
而那个男孩因为护着明月青,右臂、后背各有一处被刀剑划破,鲜血长流,只这儿一会时间,便浸湿了衣服。
明月青从未见过么多血,登时吓傻了眼,手上的伤也忘了。
两个铁匠也吓住了,长像黑粗的铁匠向南遥指了下:“刘公子,顺着这条街过去右拐,往前走个十来丈,有家医阁,你赶紧去找大夫包一下。你订的剑,半个月后来取吧。”
明月青一听,说得不正是自家医阁吗?上前拉住男孩的手:“哥哥,我带你去。”
男孩轻轻反握住她的手,忍痛蹲下身子:“小弟弟,你是一个人吗?”
“我在等姑婆。”说着,明月青朝肉铺指了下。
王姑婆恰好买了肉出来,走过来见到男孩的这个情景,也是吓得不轻,还没检看明月青伤没伤着,就被她一手拉了一个往医阁跑,“姑婆,快快,赶快让父亲给哥哥治伤!”
……
明正林此时已经看完病患,给解生交待了一下后,叫上明月霄一起到后院厅堂去见清风。屁股还没挨到坐塌上,明月青就急吼吼的跑进来:“父亲,快去给哥哥治伤。”
此时厅上明正林、清风、明月霄、明月琼都在,一听明月的话,都愣住了,
明正林皱着眉:“什么哥哥?谁受伤了?”这丫头是不是又闯祸了?
明月青心里着急,拽着明正林的宽袖往门外扯:“父亲,快点,哥哥流了好多血。”
明正林一惊,顾不上招呼清风,急步往前院走。
明月霄没见明月青这么急切、惊慌过,紧跟着追了出去。清风反正闲着没事,放下茶杯,也跟了出去。
一个不相干的人受伤,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可没那么多的好奇心。眼见人都走了,明月琼放下手中茶壶,回房继续绣她的香包。
……
男孩身上的刀口不是很深,只是血流得多了些。
明正林给男孩处理伤口,明月霄在一旁协助,清风则叉着腰在一旁看明正林手法娴熟的给男孩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想起十多年前,他也是这般给自己包扎伤口,一样清俊的侧颜,如今眼角、眉梢已现皱纹。
明月青贴在明正林的身边,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遍,男孩这个当事人还好,明正林、清风、明月霄好半天才听明白。
看父亲一直绷着脸不说话,明月青最后仰着小脸,心有余悸地说:“父亲,要不是这个哥哥,青儿今天就被那些坏哥哥踩死了。”
明正林给男孩包扎好后,才出声:“今天多谢小公子了,记得三天后再来换药。”看也不看明月青一眼。
被明正林这么郑重一谢,男孩有些紧张:“不、不客气,这是学生该做的。”
清风摸了摸短须,一双眼睛颇感兴趣的看着男孩:“瞧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倒有一幅侠义心肠。”
男孩面上一红,低下头,正要穿衣,看到衣袖和背部上割的刀口和黑红的血迹,眉头不由的皱在一起,心下暗道:糟了,这可是今年才制的新衣。
明正林抬头给明月霄说:“月霄,去给这位小公子拿一件干净的衣衫来。”
明月霄了然,立刻跑去后院拿衣服。
“不、不用了。”男孩赶紧拒绝。
明正林微笑了一下,并不理会,转身吩咐解生抓几副熬制的草药。
男孩连忙站起来,“先生,不必麻烦了。”
明月青拉住男孩的手:“哥哥,你三天后一定来换药哦。”
男孩低头看着明月青俊秀的小脸,一双大而黑亮的眼睛满是企盼的看着自己,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见男孩答应了自己,明月青咧开嘴笑了。
明月霄很快拿了一件自己的衣衫来,男孩说什么也不要。
清风忍不住过来拍拍他的肩:“我说这个小公子,你就别推来推去让我们为难了。”
有清风这么个大人发话了,男孩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好红着脸收下,在众人注视下,神情局促的穿上了。
他跑去拉起明月青全是自己一时之念,被刀剑割伤完全是意外,跟明月青没关系,这样收下明月霄的衣服,实在是让他觉得收之有愧了。
解生包好了药包,递到男孩手上,明正林在一旁叮嘱了些煎药的注意事项。
男孩接过药包,再三谢了明正林,这才离开。
明月青跟着男孩走到医阁门口,站在门边一直看着男孩离去,直到背后响起父亲冷冷清清的声音:“明月青!”
听到父亲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自己,明月青就知道父亲生气了。
她慢慢地转过身,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父亲……”
明正林表情格外严肃:“谁准许你出门的?”
明月青声如蚊蚋:“我、我自己。”眼睛迅速向明月霄和清风投去求助的一瞥。
看到明月青这个样子,明正林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更多的是无奈。这孩子性子还真是……机灵好动,全不似他的两个孩子沉稳安静。
明月霄收到明月青求助的眼神,赶紧跑过来拉起她的手,想挡在她面前,谁知,他的手刚抓上明月青的手,明月青就哎哟叫了一声,连忙拉起她的手一看,才发现她的两个手掌都蹭破了皮。
明正林原本想借男孩受伤的事,好好教训她一番,看她两只手受伤,堵在胸前的怒火转为一声叹息。
她怎么就这么不消停呢?这才多大一点,以后的路还很长,以她这个性子,天知道会闯多少祸来。
明正林蓦然觉得有些累了,自从夫人去世后,他一直孤身一人,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还要经营医阁。
看着明月霄给明月青手上涂着药膏,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传遍全身。
清风在一旁看见明正林脸上表情变化,若有所思的捋了捋短须。
……
明正林和清风道长相识于十多年前。
那时清风正值壮年,学艺颇精,剑术少有人能敌,从而持艺而骄,言行也十分张狂,常常与人斗剑,败在他手下的剑客不计其数,使得他越发得恣意狂妄。
最后一次与人在城郊斗剑,结果对方暗中另约了几个与清风比输了的剑客,几人恨他目中无人,更不同他讲斗剑规则,几个剑客联手,将他重伤后,把他弃之路旁扬长而去。
那时,天近傍晚,清风浑身是血的倒在路边,以为自己就这样死在路边了,没想到,去城郊采买药材的明靖父子,在返城途中见到倒在路边的清风,尚有一丝气息,便将他抬上马车,拉回医阁医治,总算是拣回一条性命。
在医阁养伤期间,清风被明靖那济世为怀、淡然处世的胸怀所折服。
虽然明靖的医术高明,每日却只看诊二十人,收取的诊费也不高,多余的时间用来同明正林一起探讨、钻研医术,记录疑难杂症的病因、病症以及治疗方法等。
除了他们这份研习医术的劲头,明家每月例行的义诊,是最让他深思与折服的举动。
明明每日可以多看很多人,可以收取更高的诊金,明明可以入太医院,成为一名受人瞩目的太医。他们却将更多的精力和时间用在了更深的学习、研究和义诊上。
反观自己,清风倍觉惭愧。
经过这次斗剑遭受的重创,清风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并通过明靖父子的所作所为,明白、彻悟了很多。
一朝了然、想通了后,原本激愤的心境也平复了。
平时,都是明正林给他换药、验伤,朝夕相处之下,清风对这个比自己小了近十岁,面目清俊的少年很是喜欢。
俩人性格、年龄虽然差有些大,但脾气却甚是相投。
一个多月的相处,彼此都觉相见恨晚,在清风伤癒离开之际,更是惺惺相惜,难分难舍,遂结为生死之交。
清风此番受伤,许多事情都看开了,人也淡泊了许多,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再沉湎于武学,也不在与人斗剑,只一心远游,誓要走遍大汉的山山水水。
辞别明靖父子,十几年来游历在大江南北的山水之间,看尽了世间冷暖,尝遍人世的酸甜苦辣,直到遇见了在华山修道的净云真人,答应与他一起在华山修道,这颗飘泊多年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既然回到华山,又离长安不远,怎能不来与阔别多年的老友一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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