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青釉最后一音落,白皙玉指尤停半空。
墨江流率先鼓掌,众人才醒悟过来,周遭,掌声雷动。
佳人缓缓睁开眸来——只望向,高位那人,满目柔光!
那俊逸之男子“墨家有女者,卓绝也”
得此高赞,墨家父女皆喜色。
“便赏桐犀一床”
墨青釉大喜,起身,屈膝谢礼“臣女,谢皇上”
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桐犀乃上等古琴,何等珍贵,宫中也仅此两床而已。
她向身后的曲修姬看去,见对方怔怔的没有反应,关忧地问“娘娘,您怎么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所有人的目光皆再度朝曲修姬看来。
手上的力道,越发攥得紧了。
她微微抬起头,以高她一等的娘娘身份回以浅笑“恭喜墨小姐了”
低头朝对方怀中的琵琶看去,墨青釉这才惊讶“娘娘的琵琶怎的断了”
当着众人的面,她歉意连连“娘娘莫要见怪,臣女太专心了,当真没有注意到琵琶已断”
这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辱她!
勉强维持着贵妃的礼仪“墨小姐言重了”
说罢,轻轻朝皇上一施礼,回到自己的位置当中去了。
满面自疚,墨青釉也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中去。
宫宴徐徐进行,推杯换盏,这位大人与皇上敬酒,那位大人不甘下风,人人都在市欢夤缘。
辛夷看他一杯一杯下腹,依旧一派气定神闲!
嫔妃中,有一端厚女声轻轻响起“今夜曲妹妹与墨小姐弹奏了一曲,让我们见识了一番视听盛宴,臣妾想起”
说话间,持着端庄的笑意看着皇上,而后朝辛夷的方向看去,继续道“辛妹妹进宫许久,还未见识过她的琴艺呢”
有人主动挑起,曲修姬哪有放过的道理“说来还真是呢”
尽管对于贤妃刻意重提弹奏之事心生不满。
“我听说辛妹妹曾出身富贵,琴棋书画想必也是信手拈来”
辛夷原伸手取过桌上的梅子酒,闻言,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她敛下眼帘,让人无法看清眸眼里闪过的情绪。
这一幕,纳入长陌的眼底,眼底泛起微末的凉意——与心疼。
锦书眼一抬,直直望向说话之人,眼睛里夹着不悦。
而站在主子身后的青葙,与锦书的情绪是一样的。
辛夷正待开口。
“表演都由朕的嫔妃来,宫里的司乐坊倒成了摆设了”
清淡低沉的悦耳之音率先传了来,辛夷抬眸望去,看到他正看着曲修姬,眼神淡凉。
曲修姬尚未听出天子的警告,眉眼轻弯,语笑嫣然“皇上,司乐坊的演奏时常可以看到,辛妹妹则不然了,趁着今日佳节,皇上不如准了辛妹妹,也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这话如此说来,倒像是辛夷求之不得欲卖弄了!
贤妃也笑着打趣“臣妾觉着曲妹妹之言也在理,皇上平日里素爱辛妹妹倒也罢了,弹一首曲子皇上也不舍得吗”说话间,眉眼含嗔。
在场的朝臣女眷,便都笑了。
可谁也不曾料想“的确不舍得”
简短的几个字,沉厚具有威严,不大不小让台下所有人都能听到。
众人,始料不及!
一时间,无一人敢发声。
辛夷怕出蜚语,道皇上专宠,影响他声誉“妹妹对琴棋书画只晓一二,不敢在各位姐姐面前班门弄斧,如果诸位不嫌弃,妹妹不如唱一曲《梨花颂》”
说罢,唇角轻弯,朝皇上请旨“臣妾久坐也有些乏了,正好解解闷,皇上能否也让臣妾献献丑”
眉头微拧“你的身子可受得住”
“臣妾无虞”
“臣妾还需一样东西,请皇上稍待片刻”
说罢,轻轻一侧头,交代身后的青葙。
台下,左丞相的夫人不由轻轻说了句“那位辛主子,倒温善得礼”
左丞相年过四十,留着两道八字胡,正气之容,一身硬挺,听了夫人的话,不由问“夫人初次见那位,如何看出?”
那夫人看着约莫不到三十岁“所以说你们男子心思粗犷”
也懒得细细给他解释了。
数名宫人抬了四面屏障,四盏宫灯,依照青葙的吩咐,将屏障围成一个圆,每个角落设了一盏宫灯。
众人看不出其中名堂,皆是一脸好奇。
曲修姬心底是瞧不上的,只等着她出丑便是。
辛夷徐徐从座位上走至正中,今日因是宫宴,她着了一件交领杏色裙,白玉细颈显露出,脖间一条舍利链,腰间系翡翠双结月老绳,束出盈盈一握细柳腰,外罩一件广袖双色纱,只绾了半头青丝,梳一个莲花冠,冠上插一枚玛瑙簪子,别一株剔透红茱萸,几缕青丝垂落颊,恰似画中美人迎面来!
轻轻一弯膝,美人朝皇上施了一个礼。
而后走到屏障前,宫人开了一道口,待她走进后,又合了起来。
台下丞相夫人,饶有兴致地观望着。
“不知这位娘娘要表演什么”
丞相“夫人看下去便知了”
只见辛夷走进屏障圈内,影子投射在纱障上,放大了一半,似真似幻,霎时引得众人盎然来了兴趣。
而后,听得一声袅袅之音迤逦来。
“梨花开,春带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歌声起,舞相至,素手盈摆,为戏剧之舞!
众人惊艳,怔怔望着屏障之上美憾凡尘的倒影。
“此生只为一人去,
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天生丽质难自弃,
天生丽质难自弃,
长恨一曲千古迷,
长恨一曲千古思,
只为你霓裳羽衣窈窕影,
只为你彩衣织就红罗裙,
只为你,
只为你轻舞飞扬飘天际”
曲修姬拳头一紧,心中郁愤不已,转头看向皇上。
见他目光再无旁人,只专注望着台下歌舞的女人。
凄美之音幽然回荡,灵动影子似烙在了他的眼底、心间。
倒影中,她轻旋,纤纤兰花掌,广袖遮面徐回首,戏曲之美,温婉之美,竟紧紧相融!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长陌看得认真,好像此时此刻,世间唯他二人了!
“我这里款款一曲诉深情,
切莫道佳期如梦难觅寻,
我分明见你飘飘欲仙展彩屏,
切莫道云海迢迢星河远,
我盼相逢,
金风玉露绕祥云,
啊……
我那天长地久的至爱,
我那无法倾诉的知音,
我那天长地久的至爱,
我那无法倾诉的恋人”
舞落,音毕,楚楚纤腰往后仰,似一道拱桥,成了最后一定格!
她额上细汗,闪烁着星火的眸眼望着天子的方向。
周遭,掌声雷动。
她还未起身。
长陌定定望着那抹影子,倒影里,看到她发丝垂下,看到她细长藕臂,看到那枚挂在头上的翡翠银簪。
即使隔着屏障,莫名地,他心中知晓——此刻的她,正在看着自己!
丞相夫人鼓着掌,难掩心中惊艳之情,赞叹不已“真真是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屏障中的美人直起身,款款走出屏障,徐徐谢礼。
大庭广众,他尽量掩下心中喜爱“朕不知,爱妃还有此才能”
“皇上谬赞了”轻温谦恭。
面带笑意“朕赏了墨小姐,自然不能短了爱妃,爱妃要什么,尽管开口”
那一头,墨青釉眉梢微忿,心中妒意橫生!
“回皇上,臣妾什么都不缺”
长陌便唤了一声“千德礼”
千公公上前,附耳倾听。
众人皆静,目光悉数聚在天子身上。
而后,听得千德礼尖声喊“辛修姬仪态万方,色艺无双,当可称扫眉才子,特赐黄金百两,白银五十,谨以慰赏”
一听闻,辛夷心中微微一顿,思及一月前那晚与他的笑谈。
心中顿时觉着好笑“臣妾谢皇上恩典”
这人,竟还当真了!
日子随风逝,偌大的皇宫,不单辛夷一个妃嫔,前朝事繁,天子也不常踏入后宫,她非时常得以与他相见!
她便三不五时炖了参汤,送去太和殿。
青葙提着食盒,跟在主子后头。
京墨与千德礼在殿前候着,瞧见来人,脸上原本的公事化消淡了几分。
各自行了礼。
朝殿内张望了下,辛夷问“皇上还在里头议事?”
千德礼点头应是“这段时间京城有贼寇滋扰,皇上与几位大人正为此事发愁呢”
闻言,眉心染了轻愁“尚未有解决之道?”
“消息得来,那些贼寇都是亡命之徒,逃及京城,在城内滋衅惹事,都是不怕死的主,来无影去无踪的,要抓到他们,需费些时力”
“我备了些参汤,劳公公待皇上议完事后请皇上喝下吧”
青葙上前来,将手上的两个食盒一并交给了公公。
望着手中沉甸甸的两份,千德礼疑惑“这?”
辛夷温温答“这一份是皇上的,另外一份青葙闲了无事,给您与京墨顺道备下的”
几步外的京墨听闻,原目不斜视的眼睛偷偷朝青葙望了过来,正正巧,与青葙的目光撞在一处。
两人顿时又假装若无其事各自错开。
余光瞄了眼身后的京墨,千德礼当下猜出了其中的缘由。
心中暗自发笑,他作揖谢礼“多谢娘娘”
“多谢青葙姑娘”
辛夷“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恭送娘娘”
路上,辛夷不禁打趣“你瞧着千公公的神情没有,以他的智谋,哪里瞧不出你送这汤的心思”
青葙有些赧然“我也总不能直接送给京墨呀,要是传到有心人耳中,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两人一壁走着,辛夷笑着揶揄“往后这千公公,怕免不了成桥了”
“小姐”眉头一蹙,脸上越发红润了。
京城.忘尘楼。
二楼一间雅阁,酒杯叠着零嘴,零嘴夹着外衫,狼藉满地。
娇俏柔软的嬉闹声此起彼伏,一派荼蘼!
几位姑娘围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劝酒布菜,语笑嫣然。
那少年约莫十一二岁,模样俊俏,对于左右两边烟花女子的调戏不为所动,两条手臂曲起一壁挡着,一壁挑着桌上的菜肴。
一旁的随身侍从满面难色,不知出言劝告了多少次。
身旁的烟花美人巧笑劝“公子,您别净顾着吃呀”
“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忘尘楼吧,您莫要拘谨,第一次来的都像您这般的,往后多来几次,我们姐妹一定将您服侍得舒舒服服”
“来呀,奴家陪您喝一杯”
说着,酒杯不住往少年嘴边凑。
那少年不耐,手一抬,又挡开了。
“少爷”小厮在后头为难地劝着。
一室的鸳燕之声,不绝于耳。
最终,那少年抗不住刺耳的焉笑,两臂一下子推开,道一声“烦死了”
一时间,几位姑娘或举着杯,或夹着菜,顿在了原地。
箸子一扔“走走走走走”
轰人了。
几位姑娘欲想再劝,那年长些的小厮眼一瞪,她们只得悻悻离去了。
人一散,小厮便上前急急劝道“少爷,咱们回去吧”
周忧国充耳不闻“青楼就是这个样子的,一点都不好玩”
一转头问小厮“你说说,那些人为什么爱来这里,就东西饭菜尚能入口而已”
“少爷,你还小,还不到懂这些的时候”
“我小什么了,我都十一岁了”
“少爷,我们快些回去吧,如果让老爷知晓奴才带你来这种地方,一定会打断奴才的腿的”
“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呢嘛,我会保护你的”
小厮直接上手“哎呀,快走吧”
拖着尚未完全懂五常的少爷出门去。
“阿栋,你放开,我再玩一会儿”
他一壁抓着阿栋不想走,两人在廊道里推拉之间,佛珠手钏从手腕上脱落,好死不死沿着未关紧的门扉掉进了隔壁的厢房。
周忧国一急“我的手钏”
伸手就要推开别人家的房门。
阿栋一急,忙伸手拦下“少爷,这门开不得”
表情一皱,周忧国满脸嫌弃“真是麻烦”
“我来给你拿,少爷你站在门口不许往里看”
说罢,轻悄悄地推开那扇门,周忧国好玩,一下子从底下钻了半个身子进去,探手就要去拿掉进门槛里头的手钏。
“少爷…”阿栋制止不及,压低了声音叫唤着,唯怕他小小年纪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赈灾的银子起码有一半在我的手里,如果那墨江流真敢暗地里耍什么花招,我也不怕没资本对付他”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么多年了,属下就怕被他们抓到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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