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轻车简从到了扬州,槐香特意又去了趟赵希晖家,却被赵希晖的母亲拉着要槐香还她儿子。
槐香颇为无奈,只得百般劝慰,才得以脱身。回去的路上,槐香万念俱灰,赵希晖大概是死于战乱了,要不然不会这么久了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看着繁忙的运河,商船往来穿梭,槐香忍不住痛哭失声。回想儿时,和希晖在运河边上玩耍的时光,那竟成了今生最快乐的日子。乐城在一旁劝慰许久,槐香才跟着乐城回去。
老郡王李瑀到了扬州可没闲着,没两天便在南河巷买下一处园子,做为自己的养老之处。看着这精巧的院落,老郡王颇为满意,准备回京后就向圣上请辞,带着一家老小来这里度日。
离开扬州,乐城跟着高翔一路向北,走过熟悉的路线,路过梁郡时,乐城还特意跑到她和济王住过的小院看了看,那里已是当地一户官员人家了。看着院里快乐奔跑的孩子,乐城有些恍惚,她似乎又看到当年的自己在院中逗皇兄开心的情景。
一边的高翔看着这破落的院子,想到乐城竟然呆在这里整整一年照顾病重的济王,硬是将他从阎王爷那里救了回来,不禁身为感动,上前将乐城揽进怀里,说道:“都过去了,有我在,以后你不会再独自面对这样的困境。”
一行人来到官驿休息,陇西郡公不满官驿的饭菜,拍出一袋钱币,嚷嚷着让小二上些好菜。乐城笑道:“王爷,你将就一下吧。想当年我们在这里时,能吃饱就不错了。”
“就是!那年粮食太缺了,小枳不得已从这里去海州借粮,青蠡就是那次饿死在路上的。其实城里最后也没吃的了,我出城去挖野菜,都饿昏在野地里,要不是一场大雨把我浇醒了,又碰巧挖出几个萝卜,我也活不到今天了。”槐香感慨地说道。
“你去过海州?海州离这里很远的,而且一路上集镇都被战火屠戮,根本没有人烟,你是怎么走到的?”高翔吃惊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那里一路没有人烟?你也去过海州?”乐城惊奇地问道?
“我那年是奉广平王之命去海州借兵,配合李帅一起夹击安庆绪余部。一路都上那个荒凉,连个人家都没有。安禄山的叛军太残忍,一路下来竟然将沿途村镇屠戮殆尽,千里无人烟!我从海州回去时,看到一个小乞丐饿的倒在路边,快死了,我实在不忍心,拿出半个饼扔给他,看他抓过饼吃的那个样子,简直就不象个人。哎,太惨了!”高翔感慨道。
乐城听完死死地盯着高翔,高翔见状不解地问道:“怎么了?难道……”
“没错,那个小乞丐就是我!”乐城一字一句地说道。
空气瞬间凝固了一般,大家看看高翔,又看看乐城。
“太可恶了,你眼瞎了,连公主都认不出来?还一口一个小乞丐!揍他!”李瑀一拍桌子站起来就拍了高翔几巴掌,槐香也上来捶了几拳,边打边说道:“笨死了,真是笨死了,公主就在眼前都认不得,还说跑遍江南找小枳呢。”
高翔愣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喃喃地说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乐城在一旁笑道:“要多谢高将军呢,没有那块饼,我也饿死了。高将军的几次救命之恩,老天要我用一生来答谢呢!”
高翔一听懊悔万分,不禁扇了自己一巴掌,说道:“真是眼瞎了,怎么就没看出是你呢?我,我是实在没想到会是你啊!”
大家坐下来又责骂高翔半天,一直到吃完饭,才又感慨乐城的不易。
乐城感慨地说道:“都过去了,起码我还幸运的活着,可怜青蠡连尸首都没留下。他本来说要留在宫里等他舅父来接他去享福呢,是我拉着他出了宫,跟我去借粮,眼看就要到海州城了,却饿死在城外。”
槐香上前拍拍乐城,安慰她说道:“他也算了了心愿,死在家乡了,总比死在外面做孤魂野鬼的好。”
高翔拉着乐城说道:“好了,都过去了,我们继续赶路吧。从今往后,都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苦难。”
一行人离开梁郡,继续前行。路过洛阳时,乐城想为公孙师傅祭扫一下,却怎么也找不到师傅的坟茔了。
看着一望无际的田野,薄雪覆盖下的小麦青青,乐城感慨万千,一代舞姬,名动京城的公孙大娘,就这样淹没在这茫茫原野之中,了无痕迹。
乐城想去拜见杜姨娘,感谢她当年的相助,可是杜姨娘的院子已经没有了,洛阳城里一片破败,连三姐四姐的小院也找不到了。
清冷的寒风吹过原野,夹带着雪花在空中飞舞,渐渐地覆盖了整个大地。雪地上的车辙很快就被大雪所覆盖,东都洛阳,静默在大雪之中,已不再有昔日的繁华,昨日的歌舞笙箫,灯红酒绿如云烟般飘散,辉煌不再。
继续前行,进了潼关,高翔站在山路边,看着沟壑纵横的山谷感慨道:“这么好的天险,怎么就没守住呢?随便放一支军队在这里,都不可能丢掉潼关。当年若不斩杀高、封二位将军,那安贼怎么也不可能攻破潼关,直捣长安!”
“当年多少人力劝太上皇不要听信宦官谗言,斩杀阵前大将,可太上皇就是听不进去,一意孤行,结果痛失长安,多少皇族和百姓遭难啊!”李瑀叹道。
“边令诚那厮,为叛军打开长安城门的也是他,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他意图出卖当今圣上的出行路线,就地斩杀,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高翔说道。
“那你可是为大唐立功了,多少人早就想杀了这厮!”李瑀气愤地说道。
乐城想起来那年在邠州岑大哥的话,正好和高翔的话对上,只是高翔还不知道他竟是那个岑大哥的反间计中的最后环节。乐城笑了笑,她觉得还是不要告诉高翔了,主动斩杀和被人利用,这两者之间差别可太大了。
离开潼关,刚到华阴,陇西郡公家的亲信就跑来告知郡王,济王殿下被下狱了,罪名竟然是谋反。
乐城一听急的跳起来,可她毕竟不是以前的那个乐城了,她首先想到的是要了解事情的真相,然后再采取相应的措施。
陇西郡公一听气得大骂:“什么?谋反?简直是胡扯!环儿如今那样的身子别说是谋反了,连杀鸡都没力气!”
“王爷,这谁都知道。王妃怕圣上的意图最终是王爷您呐,所以特意让我在半道上拦住王爷,请王爷暂时躲一躲,不要回京了。”来人说道。
李瑀一听愣住了,他扭头看看高翔,问道:“圣上真会如此吗?我的兵权不是已经交了吗,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非要了我的命他才踏实吗?”
高翔沉吟片刻,摇着头说道:“不会,若是圣上想治你的罪,他绝对不会放你出京,更没必要这个时候抓济王,完全可以等您回京后再一起抓捕。”
李瑀点点头,觉得高翔说的有道理。“可他这时候把环儿下狱,还扣个谋反的罪名,是为了什么?”李瑀问道。
高翔看看乐城,叹口气说道:“此事估计和长公主有关,长公主跟济王的亲密关系圣上是知道的。这次长公主回来,朝中对如何封赏长公主肯定有异议,估计是哪个下三烂的出了这个主意。这哪里是替圣上解忧,这分明是离间皇族!”
乐城非常着急,此时正值隆冬,她担心济王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监狱的恶劣环境,决定立刻赶往京城。高翔觉得暂时也没什么办法,还是先赶回去再做打算。
一行人快马加鞭,第二日凌晨便赶到长安。进了城,乐城想马上能探望济王,高翔劝道:“我们刚到,还不知济王被关在哪里,先等我去打听一下。另外,我赶紧去见圣上,一是呈报圣上你回来了,看圣上什么时候召见你;二是打听一下济王的情况,回来再看看如何救出济王。”乐城听罢,只得点点头。
一行人先随李瑀去了郡王府,稍事休息后,高翔出门去面圣。见高翔出了门,王妃走上来担忧地说道:“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差人让你先别回来吗?”
李瑀白了王妃一眼,说道:“妇道人家的,乱猜!我没事,倒是苦了环儿,也不知他现在关在哪里,这么冷的天,能不能撑得住啊!”
“我打听了,济王现羁押在大理寺的衙门里待审,圣上并未明旨谁来审理。那大理寺卿崔大人觉得济王挺冤的,并未难为他,将他下狱,还将他安置在衙门的后院里住着,嘱咐人伺候着。”王妃说道。
“哦,这样啊!那我现在去看看他。”乐城说道。
李瑀急忙拦住乐城,劝她最好等高翔回来再说。乐城心急如焚,思量一下,恳求李瑀带着她去,她可以扮作王府的丫头。
李瑀想了想,反正这事跟自己没啥牵连,不去探望倒显得心里有鬼,干脆就带着乐城去了大理寺。
到了大理寺,崔大人一听陇西郡公来了,赶紧迎出来,将李瑀带到偏厅落座。李瑀说明来意,崔大人摇着头说道:“郡王见谅,大理寺的规矩你是知道的,犯人未审理之前不得见任何人。再说您这样的大人物驾临,这么惹眼,又跟济王殿下关系如此亲密,我哪里敢放你进去。”
乐城听出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想见济王不要找他,找个下面的狱丞就好。李瑀也听出来了,于是告辞崔大人出来,直接来到后院,给了看门的狱丞一袋钱币,悄悄跟着进到后院。
在后院一处偏僻的角落,狱丞打开一间简陋的房门,示意乐城和李瑀赶紧进去。
屋内十分昏暗,满是尘土和霉味,乐城进来站了一会儿,才看清屋里,听见里间似乎有人,她赶紧走进去。
一眼看到床榻上躺着的济王,乐城坐下来。见济王昏睡,不禁两眼湿润,激动万分。只是眼前的济王再也不是长安城那个英俊威武的大唐皇子,他看上去憔悴不堪,脸色蜡黄,气息微弱,显然病势沉重。
乐城心如刀绞,她强压怒火,先给皇兄号脉,觉得皇兄暂时无大碍,只是有些发热,估计是受寒了。于是看了看被褥,都还算是新做的,只是门窗漏风,整个屋子都被风吹得冰冷。
李瑀唉声叹气地坐下,给济王掖了掖被角。济王听到声音睁开眼,凝神看了一会儿,说道:“王兄,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小枳也找到了,快看看还认得不。”李瑀说道。
乐城上前握住济王的手,努力微笑的说道:“皇兄,我回来了。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你尽快回去。”
济王看着乐城,两眼潮热地说道:“这些年你跑哪里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道我很担心吗?”
乐城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济王继续说道:“你这次回来,是要嫁给那个高翔吗?”乐城点点头。
济王看看李瑀,问道:“王兄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一点都不了解。”
“哎呀!你就别操心了。高翔是圣上的近臣,现任四品都护将军,跟小枳早就认识。长安沦陷时,就是他把小枳和你母亲,还有晔儿从宫里救出来的。”
济王点点头,说道:“我竟不知道,他上次来府里,我该谢他的。”
“先别说这些了。你好端端的在家养病,怎么就被抓了,还是因为谋反?”李瑀着急地问道。
济王摇摇头,说道:“那日皇兄盛王过寿,邀我前去,我哪里出得了门,便写了封贺信,随贺礼一并差人送过去。谁知没过两日,便有大理寺官差过来宣旨,说我和李琦勾结谋反。崔大人见我实在病体难支,便没有羁押下狱,安排我关这里了。”
“李琦怎么可能谋反嘛!自他母亲死后,他就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哪里有本事谋反?这实在是有人故意陷害!可你们能得罪谁呢?”李瑀问道。
济王微微摇摇头,疲倦地闭上眼睛,叹道:“随他去了。”
乐城安慰道:“皇兄不必气恼,你安心养病,我会想办法先让圣上放你出来。”
济王淡淡一笑,说道:“你才回来,京中之事你都不知道,还是安心准备你的婚事吧。不要插手此事,免得把你也牵连进来。”
乐城只得点点头,她不想皇兄再为自己操心。她又给了狱丞一些钱,让他把屋里的门窗裱糊一下,给屋里加些炭火,才告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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