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朝廷发出昭告:圣上驾崩,太子即位;张氏叛乱,废皇后称号,软禁宫中;越王李係,谋逆赐死。
皇后被废,乐城担心新平的处境,急忙到姐夫府上恳请郭液无论如何要在新皇面前保全妹妹一家。
郭液说道:“妹妹放心吧,皇后只是被废,并无性命之忧。听说新平的婆母服毒自尽了,估计就是想保全儿子一家。当今圣上宅心仁厚,还是体恤长辈的,新平长公主毕竟是他姑姑,且并没有参与皇后一党叛乱,圣上是不会为难她们一家的。”乐城听完,悬着的心才放下,谢过姐夫。
郭液得意地看看乐城说道:“妹妹还不知道吧,你的确是我的福星。这次新皇能如此顺利地剿灭皇后一党,还多亏妹妹你呢。”
乐城笑道:“姐夫说笑了,是妹妹要多谢姐夫,借你的粮,过两天就加倍奉还。”
郭液摆摆手说道:“妹妹,你再跟我这么客气,姐夫可生气了,你还不知道你这次立了大功吧。幸亏你来借粮,我才得了你那封信;正是你的那封家书,上面详细记述了行船来京的具体路线和日期,新皇正是根据这封信才准确地推断出沈拓押运的粮船到京日期,一举剿灭了皇后一党。”
乐城故作吃惊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她这个姐夫,真是祖上烧高香了,机缘巧合地总是让自己暗中助他。
“不过我很奇怪,你的这封家书怎么记述这些东西?这不像是一般的家书。”郭液问道。
乐城笑道:“大舅家的掌柜一直都这么写信的。姐夫有所不知,在母亲老家,货物就是商人的命,身家性命都押在货物上的,所以掌柜每到一处都要详细记载货物的数量和到岸时间以及天气情况,然后让伙计转交给东家。”
郭液听罢恍然大悟,点着头说道:“不错,此法不错,以后我也得让手下这么做。妹妹,你不只是我的福星,还是我的军师呢。”
乐城笑起来,问道:“姐夫说笑呢,我也就会五枪弄棒,如何做你的军师?怎么,以后姐夫就是户部尚书了?”
郭液得意地点点头,说道:“此次我可是立了大功,新皇对我称赞有加,已经许我尚书之职。多亏妹妹,姐夫我以后是不会亏待妹妹的,只要妹妹相求,姐夫我必定照办。”
乐城笑起来,说道:“这次沈拓也是立了大功吧。”郭液点点头。
“那姐夫以后要多向新皇进言,多给白衣人士出仕的机会。其实很多人才都出自白衣,他们来自民间,深知民间的苦楚;他们有报效朝廷的志向,愿意为朝廷效劳。如果朝廷能给他们充分展示才华的机会,我想叛乱会很快平定,朝廷可以尽快恢复正常的秩序。”乐城说道。
郭液点头说道:“妹妹说的不错,白衣中的确有很多不可多得的人才,这一点新皇也是认同的。我想等大局安定下来,新皇会很快重开科举,选拨民间有才之士。”
“那就好。若是太上皇当年能让民间有识之士为朝廷效劳,也不至于会有安禄山的叛乱。”乐城感慨道。
郭液点点头说道:“或许吧,当年李林甫和杨国忠真是遗害太深,阻塞了言路和布衣晋升的渠道,给朝廷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这一点新皇也有同感,相信新朝会逐步改善官员的选拨制度。”
乐城点点头,随后提出为皇兄封谥号的事,郭液急忙摇头,说道:“此事还得放一放,新皇还没登基,朝事繁杂,哪里顾得上啊!”
乐城知道郭液所说属实,只得先告辞回去了。
接下来朝中都在忙着祭奠先皇,操办新皇的登基大典。高翔一直忙于朝中之事,使乐城常常独自呆在府里养胎,直到临产,高翔才匆匆回来。
慧觉法师自从新皇登基后便回了余杭,临行前差人给乐城送去一本经书,说是保佑她母子平安的。等乐城赶到何园时,已是人去楼空。看着空空的何园,乐城有些失落,那个能掌控命运的法师,又回了余杭。
乐城现在不再抵触慧觉法师了,而是觉得自己和慧觉法师更像是一家人。配合默契,彼此关怀,只是这次法师离去,是又筹谋什么,还是归隐山林呢?
麦黄时节,乐城顺利地生下一子,取名高爽。高翔喜不自禁,成天抱着儿子看来看去,暂时忘却了自新皇登基后不久,便免去了他羽林千牛将军,仅有一个右散骑常侍的闲职了。
这也在预料之中,毕竟自己是先皇的亲随,新皇总是要换上自己的人马。可是今后就这么在京中陪着老婆孩子养老吗?这可不是高翔想要的,他还年轻,还想为朝廷做些事。
乐城看出高翔的心事,可现在京中已经没有高翔的位置,继续留在京中迟早会令新皇觉得碍事,还是找机会自请离京吧。
新皇一直没有给皇兄封谥号,皇兄的灵柩一直停放在慈恩寺内,不知何时才能下葬。乐城只得再去找姐夫郭液。
郭液叹道:“我这个大舅哥,真是命苦!虽然他也是一心为朝廷效力,可惜少时玄宗皇帝太过宠爱他,致使遭到先皇的嫌恶,被冷落,被构陷,实在可叹。不过新皇对他这位皇叔还是颇为同情的,如今人都不在了,更不会有意为难。我即刻托礼部的李大人上书圣上,想必很快就会为济王封谥号了。”
果如姐夫所说,新皇很快下旨为济王封了谥号,皇兄终于可以下葬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午后,乐城走在出殡的队伍中,感觉恍如隔世。看着漫天飞舞的纸钱,乐城的内心满是凄凉。眼看着皇兄的棺椁被黄土所覆盖,最后成为原野中的一座孤坟,乐城对长安的最后一点挂念也随之消逝了。
济王就这样去了,曾经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大唐皇子,遗忘你的是谁?历史的尘埃是这样的无情,会将所有曾经的荣耀和失落都掩盖,化作这广袤的土地,春去冬来,了无痕迹。
乐城登上一处山坡,远眺辽阔的原野,这是大唐世代帝王和子民的安息之地。大唐有多少杰出人物,无论留下了多少传颂千古的故事,都将消失在这广袤的土地之中,被年复一年的萋萋芳草所覆盖,遗忘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对于乐城来说,大唐的土地依旧生生不息,草木依旧青翠,依旧到处是鸟语花香;只是周围的人和事都已成为回忆,成为这大唐土地的一拨黄土,化成这幽远星空的点点繁星!
中秋时节,高翔为儿子过百天,亲朋好友前来道贺。屈蔚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乐城笑道:“屈大哥真是闲下来了,这才一年多,就一下子又添了一儿一女,可喜可贺啊!”
屈蔚拱手笑道:“长公主见笑了,实在是你三姐四姐太厉害了,我都招架不住了。”
令乐城欣喜的是,姑姑也从扬州回来了,槐香挺着肚子在赵希晖的陪伴下前来贺喜。看见姑姑也快生了,赶紧迎上前道贺,说道:“姑姑不是回扬州了吗,什么时候回京的,怎么也不过来说一声?恭喜姑姑啊,不过姑姑怎么才有身孕,都落到小枳后面了。”
槐香笑道:“我都什么年纪了,不像你年轻,说怀就怀了。我上月回来的,不过你还在月子里,就没过来打扰。”
梅香领着孩子也过来道贺,乐城见梅香气色比以前好多了,上前拉着梅香说道:“恭喜梅姐姐,两个孩子都封了郡王,姐姐看着也年轻了不少。”
梅香拉着乐城感慨地说道:“这些年多亏妹妹帮衬,新皇对我们恩典有嘉,夫君若泉下有知,也是安心了。”
乐城拉着梅香来到三姐四姐身旁,说道:“梅姐姐现在和当年府里的装饰都是出自三姐和四姐之手,三姐四姐的手艺乃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梅姐姐要谢就谢她们,我只是过手而已。”
三姐四姐赶紧起身给梅香见礼,梅香虽纳闷,不过见乐城特意介绍,还是回礼,谢过了两姐妹。
郭液兴冲冲地走进来,他现在已是户部尚书,新皇重臣。高翔上前见礼,郭液笑着说道:“你小子有眼光,娶了我妹妹,一下子就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不像我家的翠红,一个劲儿地给我生丫头,唉!”
乐城笑道:“姐夫如今是户部尚书,总管朝廷钱粮,自然家里都是千金了。”
郭液白了乐城一眼,说道:“妹妹总是看不上我,见面就没说过好话!我在你面前是抬不起头了,所以我今儿来就赶你出京,再也不想见到你。”
郭液扭头看看高翔,说道:“圣上已经准奏,封你为扬州都护,负责漕运。”
高翔一听,赶紧谢过郭液。终于可以出京了,做个地方官总比呆在京城赋闲在家的好。乐城谢过姐夫,郭液感慨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以后没有妹妹在我耳边聒噪,真是有些不习惯呢。”
乐城笑着请郭液入席,郭液落座后,语重心长地对高翔说道:“老弟,我户部的钱粮大多来自扬州,所以你此去扬州负责漕运,实在是责任重大,请务必确保漕运的安全,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圣上已下旨准备攻取洛阳,剿灭史朝义,大军所需钱粮,都要靠漕运运抵,你可知其中责任重大。”
高翔拱手道:“郭兄放心,高某定尽心竭力确保漕运安全。人在,钱粮在!”
郭液点点头,说道:“那我就不多留你了,尽快赴任吧。”
这时乐城忽听屋外嘈杂起来,急忙走出来查看,却见屈蔚正揪着严庄,挥拳殴打,乐城急忙走上前劝解。
“杨富才!你这个狗贼,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屈蔚大叫着继续扑向严庄。见乐城上前劝解,屈蔚对乐城说道:“就是这狗贼,见我认出他,就想置我于死地,破了我的相,伤了我的腿。”
乐城叹口气说道:“他是青蠡的舅父,朝廷已经赦免他了,如今也是朝廷的官员,你如何杀他?事情都过去很久了,不如放下这段恩仇,重新开始吧。”说完和高翔将屈蔚拉着进屋劝慰。
严庄显然受了惊吓,急忙放下礼品,说是代青蠡送的,转身准备退出。一直站在一旁的翠红冷冷一笑,上前将严庄拉到院外说道:“严大人,还认得我吗?我原是蔡将军的小妾,现在是户部尚书郭液的侧室。”
严庄定睛一看,拱手说道:“原来是故人啊,严某恭贺郭夫人了。”翠红一笑,拉着严庄来到一处酒楼,要了些酒菜招待严庄。严庄谢过翠红,请翠红日后多帮衬。翠红笑了笑,和严庄叙叙旧,便告辞回去了。
第二日,翠红来到屈蔚家里,对屈蔚说道:“屈大侠,你的仇人我替你除了,不过不必告知长公主殿下,毕竟她念着青蠡的情分,不愿看到严庄被惩处。”
屈蔚不解,翠红笑着说道:“过两天你也许会看到邸报,司农卿严庄暴病而亡。”
屈蔚惊讶地问道:“那严庄与你有何过节?”
翠红笑笑说道:“这老天是最公平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时候到了,一切都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终于了却心事了。”说完进屋去看望三娘和四娘。
乐城准备离京之际,特意到妹妹新平府上道别,嘱咐她以后在京中要谨小慎微。新平哭着说道:“姐姐,我真害怕。昨天宫里传来消息,说皇后被赐死了,我怕哪一天新皇会连我们一起杀了。”
乐城赶紧安慰新平,告诉她姐夫郭液说了,新皇体恤皇族,皇后的事不会连累到他们一家,只要他们小心处事,会保他们一家平安。
新平还是十分惊惧,这令乐城十分心疼,那个无忧无虑,口无遮拦的妹妹,竟被一场宫廷巨变惊吓到如此程度。
皇后也死了,她曾经也是个聪慧秀美的女子,也有着花一般的年纪,花一般的容颜,到底是什么驱使她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的错误就在于她视别人的忠厚淳朴,隐忍不发为愚顿笨拙和软弱可欺,自以为天衣无缝,永不为人所知的计策不过是随时可能被拆穿的小伎俩儿而已!贪欲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它能使人疯狂,义无反顾地走向灭亡!
人在做,天在看,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再老实的人也不会任由他人无底线地侵犯自己和身边的至亲之人!不要以为老实人就只能一忍再忍,老实人若果断出手,必是一招致命,让她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乐城回头看着已经陌生的大明宫,这个被无数人鲜血洗刷的红色宫墙,令她感到深深的恐惧。此刻她只想逃离这里,逃离京城,回到那笼罩在斜风细雨之中的温润江南。
金秋十月,乐城随高翔启程前往扬州。临行前,乐城分别来到封二、姐姐和皇兄的墓前跟他们道别,此去扬州,不知是否还能回来,唯愿来世还能相遇。
回望暮色苍茫中的长安城,乐城依依不舍。这个有着童年美好回忆,经历战火屠戮,宫廷杀戮的长安城依然巍峨肃穆,只是在乐城的眼中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天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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