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的日子很快到了,尽管乐城十分不舍,可是实在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只得前往王将军处辞行。王将军的军帐设在城内一处开阔的院子内,乐城通报后,由军士带着来到一处偏厅。
这是一处简陋的院落,院子里的花草都败了,掉了漆的柱子和门窗,露出里面褐色的原木,一片萧瑟的景象。屋里陈设着古旧的桌椅,乐城坐下来,椅子摇摇晃晃的,看来已是早年的家具了。
门外传来急速的脚步声,王将军推门而入,拱手见礼:“拜见长公主殿下!”
乐城赶紧起身还礼,说道:“王将军免礼!我今天是来跟王将军辞行的。”
王将军看看乐城,说道:“请问驸马在哪里?我派人护送公主过去。”
“王将军不必客气,现在战事吃紧,将军不用为我分心,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乐城说道。
王将军看看乐城,靠近乐城小声说道:“长公主殿下,你最好不要为难本将军,在下是不会放任一个公主独自在外行走的。广平王殿下有令:凡是遇到流落在外的公主和嫔妃,一率送往灵武。”
乐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又要被送回宫?不行,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去了。
她看看王将军,笑着说道:“那将军你就理解错了,我现在是长公主,已经嫁了人家的,自然是要去找驸马的。”
听乐城这么一说,王将军愣住了,说实在的他一个边将,实在搞不清这皇族里复杂的辈份和关系。
乐城见机继续说道:“是圣上准我去找驸马,将军如有疑问可以去向广平王殿下请示。”
“千里迢迢的,我如何向广平王殿下请示?不过,即便长公主是去找驸马,在下也是有护送之责。”王将军说道。
看来甩掉这个王将军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乐城想了想,说道:“驸马还远在扬州,将军也要去那里吗?”
“从这里去扬州,必然经过睢阳,可是据军报,睢阳被围,你如何过得去?”王将军说道。
见乐城沉默不语,王将军接着说道:“我们马上要去梁郡,先解梁郡之围,再解睢阳之围,不如公主就和我们一起南下睢阳吧。”
乐城想了想,王将军说的也对,不过她实在不想跟这个彪悍的王将军在一起了,不定什么时候他反应过来,就把自己送回灵武了。
可是眼下有没合适的理由拒绝,只得赶紧先答应下来,否则这个王将军起了疑心,就更麻烦了。
从王将军处出来,乐城没精打采地往回走。她不知道后面还会遇到什么,只是觉得这回乡路是那么漫长,那么艰辛!忽然觉得眼前飞来什么东西,乐城下意识的往后一跳。
“公主果然武功不错。”刘都尉忽然出现在眼前,手里拎着一只鸡。
乐城顿觉眼前一亮,她看看刘都尉,他今天身着一身深蓝的刺绣便装,显得身段挺拔,意气风发。
“刘都尉,你的伤还没好,怎么就跳来跳去的,小心伤口崩裂就麻烦了。”乐城沉下脸责备道。
刘都尉笑起来,说道:“别老刘都尉刘都尉的,我叫刘澶志,叫我阿志就好。”
乐城愣了一下,问道:“阿志?”
“是啊!志向的志。”刘都尉点头说道。乐城笑着点点头,居然和自己的名字同音,也许真的和他有缘?
刘都尉接着说道:“我们真是有缘,要不是平叛,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到大唐的公主。我原来以为公主什么都不用干,养尊处优的,最多也就是习琴棋书画;没想到原来公主都这么能干,什么都会!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没你想象的那么好看?”乐城没好气地问道。
刘都尉干笑一下,接着说道:“长公主殿下见谅,恕在下浅薄!之前对长公主殿下失礼了。”
乐城撇了撇嘴,说道:“从长安出来,一路的寒冬酷暑,血雨腥风,再细腻的皮肤也经不住风霜的摧残。”说完生气地走了。
槐香见乐城回来,急忙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乐城看看姑姑,叙说了去王将军那里的经过。
槐香听后叹口气说道:“那也好,先跟着他们去梁郡吧。”青蠡郁闷地放下收拾好的行装,转身出门了。
吃过午饭,乐城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刘都尉忽然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小盒。“长公主,这是我刚在城里找到的润肤膏,给你拿来,你试试看。”说着便打开盒盖,放到乐城面前。
乐城笑着拿起来看看,试着抹了一些在手上,闻了闻,有股淡淡的香味,“谢谢!让你费心了。”乐城说道。
“长公主客气了,你的救命之恩,还有帮我录薛大将军的笔记,我都没有报答呢。”刘都尉笑着说道。
“你的伤怎么样了?这几天又没好好养着,不知好些没?”乐城说道。
“那麻烦公主帮我看看,我觉得好像好多了。”刘都尉说着就开始脱衣服。
“刘都尉!你这是做什么?”槐香在一旁呵斥道。
刘都尉看着槐香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笑,对乐城说道:“抱歉,我忘了你的姑姑还在呢,要不我们到里屋,你帮我看看。”
乐城笑起来,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情急之时,只当他是病人,如今要当着她面脱衣服,乐城真有些不好意思。她站在屋外,等刘都尉脱了上衣,才进去查看。
换了药,帮他包扎好后,乐城退出了里屋,不觉脸上汗津津的。
刘都尉穿好衣服,出来拱手谢过乐城,告辞走了。看着刘都尉的背影,槐香在一旁说道:“好了,别看了,他只不过把你当个郎中,或者是兄弟,但肯定不是爱慕你。”
乐城觉得姑姑也许说得对,否则他不会这么大方地脱了衣服让自己给他换药。乐城看着姑姑,有些落寞地问道:“是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只喜欢容貌姣好的女子?”
“那当然。”槐香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姐姐不是也长的花容月貌吗?”乐城说道。
“那是驸马先看上了那个翠红,他喜欢那种美艳风骚的女人,而文晔公主是那种高贵典雅的美。”槐香说道。
槐香看看乐城,说道:“好了,不要瞎想了,你现在不可能一下子变得漂亮了。再说女子的美有端庄的,风骚的,高贵的,婉约的,谁知道那个刘都尉喜欢哪一款呢?你也不必去迎合,自己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这样才过的舒坦。”乐城笑了笑,点头称是。
过了几天,乐城随军一同出发前往梁郡。一路上都是大战过的痕迹,到处都是尸首,已经腐烂,空气里弥漫着恶臭。如果不是看着前后行走的军队,乐城真是以为自己行走在姑姑讲过的地狱里。
满地的荒草已经枯黄,秋风寒意渐浓,迎面吹来,卷起满地的枯草和落叶。乐城在车里裹紧了披风,靠在车里休息。
忽听有军士来报,车停了下来,乐城下了马车,朝后张望。不一会儿,军士传命:队伍原地休息。乐城不知发生什么事,只得又上了车休息。
刚回到车上,刘都尉忽然跑过来,在车外报:“长公主殿下,刚接探马回报,睢阳城破,叛军已回师梁郡,梁郡之围难解,我军再往前已是敌众我寡。王将军命原地待命。”
乐城下了车,问道:“我们本就孤军深入,如今又敌众我寡,那还不赶紧回撤待援?”
刘都尉说道:“没有接到回撤命令,不能回撤。”
乐城隐隐觉得如果原地待命很可能被叛军包围,此地无险可守,结果怕是要全军覆没。
还没等乐城继续发问,那个曾出主意吓跑叛军的校尉站出来说道:“将军,不可原地待命,我军应火速赶到梁郡附近,那里城外是山地,可守住隘口,以待援军。”
乐城眼前一亮,急忙问道:“你叫什么?”“禀长公主殿下,在下姓张,名驹琪。”校尉回道。
乐城急忙对刘都尉说道:“就是他,是他在攻打汴州时,果断出击,智退叛军援军的。我觉得他说得对,应立刻请王将军下令火速前进。”
刘都尉看着张校尉问道:“你确定吗?你熟悉梁郡地形吗?”
“禀将军,在下就是梁郡本地人士,对这附近地形很熟。”张校尉回道。
刘都尉听完立刻转身回去禀报王将军。不一会儿,队伍开始向梁郡方向急行军,乐城觉得心里发慌,感觉又是一场大仗就要来临!攻城之后是守城,这次又是攻城解围,乐城不知道将会是个什么情景了。
战事真是考验人的意志,要面对不断变换的战况始终保持冷静和从容,及时做出正确的决断,否则将会是万劫不复。乐城实在难以想象薛将军是如何在边境坚守十几年的。
经过半日的颠簸,队伍到达梁郡附近。探马来报:梁郡已被叛军团团围住,城内守军已坚守数日,已无粮草接济,盼援军尽快解围。
“梁郡城池还算坚固,只是城内狭小,是没什么粮草可以储存,必须尽快解围,否则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刘都尉说道。
“必须解梁郡之围,叛军已攻下睢阳,如无汴州,梁郡牵制,他们将大举南下,届时江淮不保,大片丰腴之地落入贼手,我大唐平叛将会变得十分被动!”王将军十分忧虑地说道。
“既然形势如此危机,李帅必会急速派援军增援。我们只要守住这隘口,等待援军即可。”刘都尉说道。
王将军摇摇头,说道:“不行,我们今晚就去夜袭叛军。”
“这怎么行,敌众我寡,又不知详细敌情,冒然出兵,岂不是必败无疑?”刘都尉着急地说道。
“我知道,但必须去夜袭,好让城里的人知道援军到了,让他们继续坚持,否则一但城破,援军未到,我们岂不是全军覆没?”王将军说道。刘都尉点头称是,于是赶紧召集人手商讨如何夜袭。
天色渐暗,浓云密布,山里刮起了大风。秋日的寒风肆无忌惮地横扫山野,将树上的黄叶一扫而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乐城冻得缩在帐内烤着火盆不停地搓着手,槐香和青蠡忙着做饭。
吃过晚饭,乐城感到暖和许多,想着刘都尉应该还没吃饭,乐城将剩下的大饼和粥菜让青蠡装好,给刘都尉送过去。
刚出大帐,就见刘都尉在集结人马,乐城急忙上前询问。刘都尉简单告知了情况,匆匆出发。乐城急忙将大饼塞给他,“带着路上吃吧。”
“多谢长公主!”刘都尉朝她拱了拱手,出发了。
乐城回到帐内,坐立不安,她总觉得此行凶险,放心不下。
“好了,小枳,我们休息吧,你着急也没用,不如赶紧休息好,万一又需要你出马,得有精神才行啊!”槐香说道。乐城觉得姑姑说的有理,只得躺下休息了。
夜半时分,乐城被帐外的嘈杂声惊醒。她赶紧穿上衣服跑出来,是刘都尉夜袭回来了。人喊马嘶,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到回来的人都衣冠不整,相互搀扶着走进军营。
乐城紧张地四下张望,想找到刘都尉的身影。可是满营都是杂乱的人群,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看来这次夜袭打的很激烈,陆续回来的人都带伤。乐城忽然看到那个张校尉,她急忙跑过去询问。
张校尉喘了半天气说道:“刘都尉在后面断后,应该很快回来了。我们夜袭很成功,给城里的人送进去一些粮食,杀敌数百,我们完成任务了。”乐城赶紧扶他在帐内休息,自己又跑出来等刘都尉。
天蒙蒙亮时,刘都尉才策马回来。他怀里抱着阿才,神色忧伤。乐城赶紧上前查看:阿才战死了,他身中数刀,浑身是血。军士们赶紧接过阿才放到地上,刘都尉下马抱着阿才痛哭不止。
看到刘都尉伤心欲绝的样子,乐城有些不知所措,她上前劝慰许久,刘都尉才放下阿才。
扶着刘都尉回到帐中,刘都尉拉着乐城哭着说道:“阿才自幼跟我一起读书练武,他一直跟着我,没想到这次为了保护我,就这么战死了,叫我如何回去见他的爹娘?”
乐城安抚着刘都尉,说道:“事已至此,你光难过也没用,我们先好好安葬他,等击退叛军,你再送他回乡去吧。”
刘都尉默默地点点头,看着乐城说道:“阿才是我最亲密的兄弟,跟随我多年,如今就这么战死了,我一定要为他报仇!”
“我的至亲之人也都死在这场战乱中,我更想替他们报仇,但总得从长计议才行,你先休息吧,累了一晚了,保全了自己,才能替他们报仇,是吧。”乐城说道。
也许是太过疲惫和悲伤,刘都尉很快昏睡过去。乐城帮他盖好被子,悄然退出营帐。
这时军士们已经帮阿才换了身衣服,盖上白布。乐城给阿才焚了一炷香,为他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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