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觉法师以热切而坚定地目光直视乐城,一字一句地说道:“还要重新为自己和天下百姓谋一个安定富足的生活!”
乐城看着慧觉法师,问道:“安禄山已死,史思明归顺,安庆绪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很快就会被剿灭,新皇已收复两京,天下如今不太平吗?”
“如今只是暂时的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随时有再次爆发叛乱!史思明只是暂时臣服,他手握重兵,随时可以学安禄山反叛!且当今圣上身体欠佳,已无力朝政,皇后和太子都在争夺皇权,难免又要发生一场宫廷争斗!所以我认为公主应该择机回京,暗中助力太子顺利继承大位,稳定朝局。”慧觉法师说道。
乐城听罢,觉得慧觉法师实在是高看自己了,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清楚的。虽然在逃亡途中,广平王殿下曾替自己说话,保了自己的性命;但助他登上大位这样的重任,自己实在是承担不起。
她讪笑着摇摇头,说道:“法师宏图大志,只是乐城实在是无心也无力,眼下连自己生活都没着落呢,哪里有心思想那么远。法师既然有此匡复河山的宏愿,为何不自己进京亲自去太子身边谋划?到时功成名就,岂不名利双得?”
慧觉法师说道:“不用去贪图什么人前显耀,那都是虚名。这就好比如果你站在高台之上,无论你做什么,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关注。众人会揣测你的意图,研究应对之策,那么许多事情就很难做下去。可是如果你站在暗处,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存在,那么也就没人会注意到你在谋划什么,准备干什么,这样出手就非常容易。你可以毫无声息地做你想做的事,事成之后也没人会想到这与你有什么关联。”
慧觉法师说到这里,看了看乐城,继续说道:“比如杨国忠到死都没想到那晚济王得以安然逃出城外竟是你的杰作,其实我也没有意料到;也没有人会想是你私放了封家的人,这就是站在角落的好处。”
乐城吃惊地看着慧觉,这么隐秘的事他怎么知道?她扭头看看槐香,槐香也十分吃惊地看着慧觉法师。
“不必吃惊,自从知道你就是丽娘的女儿后,我就一直在关注你,所以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个大概。”慧觉法师笑着看看槐香,问道:“姑姑大概听你的赵希晖说起过他认得一个余杭的高人,可以帮你的父兄从流放之地去长安与你会和。做为交换条件,就是他要把从你那里听到关于公主的情况告知于我。”
槐香大惊,她指着慧觉结结巴巴地说道:“原来是你?那个余杭的高人就是法师!那希晖现在何处呢?”
慧觉叹口气,说道:“我们都是为情所困之人,彼此相知相怜。只是他比我幸运,你还安好,迟早有相聚的一天。那次我们是一起回的扬州采买,只是我得到长安沦陷的消息,便急忙返回长安,所以并不知他的下落。”
“听他的夫人说他也回长安了,很久都没消息了。”槐香失落地说道。
慧觉叹口气说道:“他也是痴情之人,为了心上人,竟不顾自己的安危。你放心,他应该没事,我会托人帮你打听。你们也是一对苦命鸳鸯,竟然经历这么多的劫难!”
见姑姑难过,乐城安慰道:“姑姑,等赵掌柜的有消息,我们便去找他。赵掌柜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槐香点点头,说道:“但愿吧!”
“放心吧,姑姑,我觉得赵掌柜一定没事。”乐城自信地说道。
他看着乐城笑了笑,继续说道:“公主挺自信的,当年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可以凭你和青蠡两个小孩子就可以在安禄山和杨国忠的重重包围之中救出济王?”
见乐城吃惊地看着自己,慧觉一笑,说道:“这不过是我的一个计划而已,让贫僧给你从头讲起。自从得知济王出京巡视河东,我便有意让济王截获安禄山谋反的证据,然后将这消息告知安禄山的部将去追杀他,迫使他无法直接带证据回京面圣。等济王回京,便让我的一个内线鼓动安禄山去刺杀济王灭口,并将消息透露给杨国忠。这些计划无非是逼迫安禄山下定决心叛乱,虽然他早有做一方藩王的心思。”
“原来害皇兄的人是你,你真卑鄙!”乐城气得拍案而起。
慧觉淡淡一笑,示意乐城坐下,继续说道:“我的目的是把事情闹大,逼迫安禄山造反;济王如果真被杀了,那安禄山也就完蛋了,所以我自然不会让济王死。我早就在两边都安插了人,关键时刻保济王出逃。可是不曾想你半路杀出来,让我着实吓了一跳,差点坏了我的计划,我实在纳闷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乐城讲述了事情经过,慧觉听罢笑起来,说道:“这恐怕还真是天意了,不过贫僧也实在佩服你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你就不怕事情如果败露,杨妃杀了你?”
乐城叹口气说道:“当时哪顾得上想那么多,事后才觉得害怕。”
“贫僧还有一个疑惑,为何济王在你心中如此重要?”慧觉问道。
乐城讲述了与济王的渊源,慧觉点点头,说道:“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薛业和济王真是有幸遇到你,一点恩惠竟得到如此巨大的回报。”
看着乐城极为不满地白了自己一眼,慧觉笑道:“其实贫僧也对公主你有巨大的恩惠,公主是否能象报答济王那样报答贫僧?”
听慧觉这么说,乐城惊讶地看着他。
慧觉一笑,说道:“你可没少让我操心,韦应物你都敢惹,那可是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你知道你打了他之后,他会怎么收拾你吗?他找了一帮京城的显贵子弟准备杀了你们两个小家伙!”
乐城想起来,她的确揍过那个韦应物,只是没想到那个恶棍敢杀自己。
慧觉继续说道:“你看着木讷老实,可实在是胆大妄为!我那天见你打了韦应物,就知道后果严重,便急着设法阻止此事。正巧此时有个道士告知虢国夫人正在京城找新的宅院,我便托这个道士将韦家的宅院介绍给了虢国夫人,告诉她只有那里风水上乘,出皇后的宝地。那虢国夫人自然颇感兴趣,前往查看。韦家是出过皇后的,在京城自然很是跋扈,根本没把这个虢国夫人放在眼里,当时就拒绝,还丢了一句韦家的宅院,是当年太宗皇帝御赐建造的,便是当朝宰相也别想买,何况你这无名之辈!而此时杨家正置盛宠,虢国夫人哪能咽下这口气,估计回去便找了如今的太上皇添油加醋的哭诉,韦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抄了家,赶出了京城!”
乐城听慧觉法师这么讲,惊叹道:“原来是法师的杰作,我还以为是他们韦家作恶太多,遭天谴呢。”
慧觉一笑,淡淡地说道:“也算是天谴吧。在他眼里,你不过是那个小侍郎的一个跟班,哪里能想到你背后竟有这么多牵扯。人们总是习惯地认为,身份地位比他们低下的人,心智也一定不如他们,这就他们致命的错误。无论江湖之远,还是庙堂之高,总有许多双智慧的眼睛在盯着那些身处高位之人的一举一动,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人在做,天在看!’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要谨小慎微。”
慧觉法师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也许真的是天意,虢国夫人抢了韦家的宅子,皇后没做成,却落得和韦皇后一样的结局,真是时也命也!”
乐城觉得眼前的这位法师的确是心智过人,手眼通天;也的确在暗中保护了自己,按理说真是该无条件地报答他。不过乐城对此人的手段实在不屑,居然利用姑姑的相好来获取自己的情况,实在非君子所为。
乐城实在无心去争权夺利,也觉得自己没那本事,只得说道:“法师的确对我恩重如山,可我实在不想再卷入这些争斗。我现在只想和姑姑觅得一清净之处,过自己的生活。”
慧觉法师笑着叹口气说道:“不着急,你以后总会明白我的意图,那时就会来找我。眼下你也不必去扬州,你有沈毅给你的分红,不如做一个行走的游医,在江南各处看看,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走遍江南各地,也许可以遇到心仪之人。只是大舅会放自己出去吗?
慧觉法师看出乐城的顾虑,说道:“我会托沈毅说服你的大舅,放你出去。”这句话打消了乐城的顾虑。
乐城起身谢过慧觉法师,准备告辞回去。
她走出屋门,回头看看慧觉法师,说道:“多谢法师相助,如今后有小枳力所能及办到的,定不会托词。只是小枳想劝法师,母亲已去,即便难以忘怀,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母亲也不希望法师遁入空门吧。法师既然有自己的宏图大志,不如另谋其他得力之人相助。”
慧觉法师说道:“公主殿下,你就当我是迷失在红尘中的一团蒲絮,不经意从你的眼前飘过,不知从哪里来,又去往何方。今日过后,你依然是那个期待爱情降临的大唐年轻公主,我依旧是那在空中沉迷昔日情怀,飘忽不定的蒲絮。”
乐城听罢,知道慧觉法师心意已决,叹口气,躬身告辞。
五彩斑斓的晚霞将余杭的湖光山色映的一片金红,乐城坐在马车里,遥望波光粼粼的西子湖畔,晚归的渔夫驾船而歌,那正是母亲给她反复描述的渔舟唱晚。也许大唐的江南还有更好的景色,乐城决意踏遍江南,替母亲看看更加广阔的秀美江南!
经过沈毅的劝说,大舅最后同意乐城出门游历。乐城准备就绪后,带着大舅家里的一个随从,出发游历江南去了。
出了余杭,一路前往苏州,沿途游历了太湖,深感江南水乡的秀美,令人沉醉。一叶扁舟行驶在广阔的湖面,湖中一丛丛的芦苇已经泛黄,白色的苇絮随风摆动,好似这湖中的波浪。
清凉的秋风迎面吹来,令人舒爽。乐城坐在甲板上,十分惬意地欣赏着周边的风景。进入县城中,到处是水网纵横。依河而建的小屋十分精巧,河中间建有石桥连接两岸。
乐城下船,跟着随从来到主街的一处院落。这是大舅在苏州的一家绸缎庄,乐城在掌柜的安排下住到后院一处僻静的院落里。
第二天一早,乐城用过早饭,便和槐香到苏州城里闲逛。这里的建筑和扬州有些类似,只是不如扬州的气派和精巧。河道里往来穿梭的船只,大部分是装满了官盐和稻米的官船;码头繁忙而热闹,说明这里也是个重要的商埠。
乐城继续往前走,前面就是主街,远远看到了县衙。临行前沈毅托她带封信给这里的知县,乐城来到县衙门前,说明来意。
少顷,知县便匆匆出来,将乐城让进府衙。乐城落座后,便将信件交予知县大人,然后准备告辞。
知县说道:“长公主殿下既然来到苏州,在下正好有个朋友也是从长安来,只是很久没能回去看看了,长公主不妨见见。”
乐城推辞道:“我也离开长安很久了,在长安也并不认识什么人,还是不打扰知县大人了。”于是起身告辞。
正在这时,外面衙役报:“江州刺史韦大人到。”
知县一面极力挽留乐城,一面差人迎接来客。乐城抬眼一看,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走进来,等来客走到近前,乐城惊讶地发现,此人正是韦应物!虽然已不再青春年少,多了些沧桑,但乐城还是一眼认出来。
知县大人向韦应物热情地介绍乐城,而韦应物似乎没有认出乐城,只是恭敬地施礼,然后落座。
乐城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韦应物完全没有了在长安时的痞气和蛮横,而是一位有些飘逸的文人了。
知县大人介绍道:“长公主殿下,这位是江州刺史韦应物韦大人,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田园诗人,韦大人不但勤政爱民,节俭奉公,而且博学多才,诗作颇多,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听知县大人这么说,韦应物急忙起身拱手道:“谬赞!大人实在是谬赞,长公主殿下见笑了。”
乐城微微一笑,说道:“哦,没想到如今的韦大人真是与长安时判若两人呢,不知韦大人有哪些诗作,可否拜读一二。”
韦应物听乐城这么说,不禁十分惭愧地说道:“原来在下在长安的恶名长公主殿下也有所耳闻啊,实在是惭愧。”
乐城走近韦应物,低声说道:“不是耳闻,是亲眼所见!韦大人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在长安城,敢把韦大人打倒在地,反扭双臂的人不多吧?”
韦应物吃惊地看着乐城,半晌才指着乐城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是?你就是……”
乐城笑道:“没错,我就是封二的那个穷亲戚。”
看着韦应物满脸得惊愕和尴尬,乐城笑道:“不打不相识,我们也算有缘。如今韦大人在地方为官,受到知县大人的赞许,说明韦大人现在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官员了。”
“哪里哪里,谬赞啊!”韦应物讪笑道。
知县大人见乐城和韦应物窃窃私语,聊得热火,说道:“原来你们是故交啊,那正好,今日不妨在我这里一起吃个午饭,大家畅叙一下。”乐城和韦应物相视一笑,二人谢过知县大人款待。
乐城和韦应物、知县大人又聊了半天,彼此感慨了一番,便告辞回客栈去了。乐城没有告诉韦应物他们家为何会突然之间会被圣上遣出京城,慧觉法师的计策,将一个京城的恶霸变成了造福一方的父母官不论对他本人,还是朝廷,都是一件好事,乐城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个慧觉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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