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店内逗留数日,一直等到天气回暖,积雪完全融化了,乐城才和彭参军一行人一起启程前往邠州。有了这些将军旧部同行,乐城总算不再感到孤独和恐惧。出了岐州,直奔邠州,一路上倒也顺畅,竟没有遇到叛军阻挡。
“韩少侠有一身功夫,为何不从军报国,为叔父报仇雪恨?不如跟我们一起去邠州投靠郭帅,前往长安平定叛军。”彭参军说道。
“我一直想跟随叔父征战的,只是叔父总是说我年纪尚小,要在家多读书,以后方可为国效劳。不想这次叔父竟不幸战死。薛将军倒是说了:待我送叔父还乡安葬后,如果家里同意,就让我去找他。”乐城说道。
彭参军点头说道:“是啊!既然薛将军有话在先,你还是先送韩将军回去吧。”他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韩将军有你这样有情有义的侄儿真是福气。你是不知道,我等这样的戍边之人,有多少人都是弃尸荒野,成为孤魂野鬼;即便是都尉将军,也就是马革裹尸,葬身荒野,还有人身首异处;哎!能功成名就,得以善终的能有几人?”
乐城听后颇有同感,想想将军如果不是遇到同样被遗弃的自己,估计也是葬身荒野了。
冬日的山野一片寂静,只有空旷的马蹄声回响于耳际。原来在乐城的脑海里大唐是繁华的都市,巍峨的皇宫,热闹的人群和广袤的农田;如今她眼里的大唐,是无尽的山峦,漭漭雪原和荒凉的山野。
乐城驾着马车行走在这荒原上,感慨万分,原来大唐的富庶与繁荣,是多少将士有家难归,舍生忘死换来的。
一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在繁华的长安城周边,居然还有这么荒凉的地方,这是乐城没有想到的。她无精打采地跟着这队人马往前走,不知何时才能走到邠州。
日暮时分,终于走到了一个集镇,又看见了三三两两的人群,这令乐城感到十分亲切。她跳下马车,走在街道上,新奇地看着街道两边的房屋,都是青砖青瓦,大门也是黑色的,窗户狭小,且被木板覆盖,整个街道看着有些阴森森的,这让乐城感到非常压抑。
一行人来到一处客栈歇脚,乐城感到疲惫不堪,吃过饭就回客房休息了,彭参军和他的手下则继续在大堂饮酒猜拳,谈笑做乐。
夜深人静,乐城忽然被山风急促的喘息惊醒,她猛地坐起来,抓起鱼蛟剑走到门旁仔细倾听,可是没有什么异常。
她又回到床上躺下,抚摸着山风,让它安静下来。朦胧中,又觉得山风站起来急促的喘息,乐城侧耳倾听,忽然听到房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拍拍山风,低声说道:“是耗子,你在庙里没见过耗子吗?”说完继续睡觉。
“有山贼!”忽然一声惨叫惊的乐城跳起来,她抽剑跳到门口,只听门外已经打起来。
“快起来,抄家伙!”彭参军大声喊道。
乐城在门后观察一下,确认门口无人埋伏,猛地拉开门,只见院子里已经打了起来。可是天太黑,分不清敌我。
乐城正在观察,忽觉有个黑影闪过来,她急忙侧身查看,只见一把大刀砍了过来。乐城闪身躲过,回手一剑,刺向来人,没几招就将来人刺死。
她跳到彭参军身边,与参军一起砍杀山贼。经过一番激烈厮杀,山贼退去,人们点燃火把,查看战况。
清点后,发现山贼死了五六个,彭参军的手下也死了三个,伤了五个。
“妈的,这是个黑店,店家就是山贼!”彭参军说道。
“大人何以见得?”乐城问道。
“没看店家一个都找不到了!”彭参军啐了一口说道。乐城赶紧给受伤的校尉包扎,彭参军命人收拾了行李,掩埋了同袍,又继续出发了。
此时乐城感到深深地恐惧,现在连客栈都不安全了,前面到底还有多少未知的危险?这才是真实的江湖,处处埋藏着未知的危险;吃不好,睡不安,随时可能遭遇不测,令人身心疲惫,惶恐不安。
屈蔚这个大骗子,骗了二姐,骗了封二和自己!乐城心里咒骂着,什么仗剑走天涯,广结天下豪杰,其实就是提着脑袋赶路!听着挺潇洒,真正经历了,才知其中的辛酸和凶险!
乐城看看彭参军,问道:“大人,那我们怎么办?还能住客栈吗?”彭参军看看乐城,笑了笑说道:“怎么?吓到了?我看你伸手还是不错的嘛!客栈还是要住的,只是下次要挑个官驿住了。”
彭参军回头对其他人说道:“都打起精神,加紧赶路,天黑前我们要赶到前面的官驿。”
他看看乐城,说道:“小兄弟,你还会医术啊,你家里是郎中吗?”
乐城摇摇头说道:“不是,家母身体不好,常要看病,就跟郎中学了一二。”
彭参军点点头,说道:“看来小哥你还是多才多艺嘛!现在军中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如等你送完韩将军,就来找我彭某,我保你一进来就是校尉。”
乐城拱手谢过,问道:“大人跟郭太守也相熟吗?”
“这个不能乱讲,我不过一个小小参军,如何敢说和郭太守相熟?其实我都没见过郭太守,只是天德军的岑都尉原是我的上司,天德军现在招兵买马去平叛,岑都尉调我前去上任。”彭参军说道。
“大人,听说我们这次去的任务是跟随郭太守去克复两京,那就是说,剿灭安禄山,我们有机会可以看到长安城了。”一名校尉激动地说道。
“是啊!所以你们要拿出看家的本事,击退叛军,就可以进驻长安城,恭迎两圣回京。说不定我们也能面见天颜,接受天子封赏呢!”彭参军说道。众人一听激动万分,吵吵嚷嚷地议论起来。
“大人可曾去过长安城?”一人问道。
“当然去过。”彭参军骄傲地说道。他接着说道:“那还是五年前,辛帅的信使要去长安送奏报,结果到了陇州就病倒了,都尉大人就派我接替信使去送信。”
“那大人给我们说说长安城是啥模样?”一旁的校尉说道。
“长安城啊,特别的大!城门特别的高!比陇州的城门高两倍。街道特别宽,能并排走十辆马车,全是青石铺的路面。街道两旁都是高楼大厦,商家店铺,繁华的很。街上有很多胡人,大食人,波斯人……哎呀,反正是很多外族人。长安的男人打扮的跟娘们似得,身上都有香气;长安的女人都坦胸露乳的走在街上,看得我眼睛都直了。我走在街上都蒙了,问了很多人才找到兵部衙门,送上奏报。”彭参军得意地说道。众人哄笑起来。
“大人没到那长安的窑子里逛逛?我听说长安有名的窑子叫宜春院。”一名校尉嬉笑地说道。
“你知道个屁!宜春院只是个平常的窑子,长安最有名的窑子是浏漓院!那里都是皇亲国戚、朝廷大员才能去的。据说那里的头牌公孙大娘美若天仙,舞技一流,经常被招进宫里去侍奉太上皇。那里面的姑娘都只穿薄纱跳舞,里面什么都没有,专门供那些显贵们玩赏。”彭参军兴致勃勃地说着。
“不是说太上皇最宠爱那个杨贵妃,以至于荒废朝政才导致今天的叛乱吗?怎么又出来个公孙大娘?”一名校尉插嘴道。
“你知道什么!太上皇身边的女人多了,你就知道个杨贵妃。不过听说那个贵妃娘娘更是妖媚无比,面若牡丹,肤如滑脂,体若无骨,走起路来就像天上的仙女在飘一样。但凡男人看一眼都会难以自拔;她搅乱后宫,跟很多人都有关系,尤其是安禄山!据说安禄山起兵就是因为想得到这个杨贵妃,所以太上皇才半路上赐死她。”彭参军说道。
乐城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这彭参军简直是满口胡言!于是打断他说道:“大人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怎么从没听叔父说过!”
彭参军梗着脖子说道:“这都是我在京城的所见所闻,没有半句虚言。韩将军那是在薛将军身边,薛将军那是正人君子,军纪严明,绝不会允许手下随从出入这等风月之地,你叔父自然不便出入这种地方,更不会跟你这样的小辈聊这些了。”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还责怪乐城打岔,影响彭参军继续讲述。
乐城真是无可奈何,只得一抖缰绳,走到前面去了。她完全没想到,在彭参军口中描述的长安竟是如此不堪。
夜幕十分,终于来到一个叫爻店的官驿,乐城赶着车进去,准备休息。可是店家说什么也不让乐城将车放到院子里,尽管彭参军也帮着说和,店家还是不同意,说不吉利。
“我叔父为国战死,你们这是官驿,怎么就不能停放一晚?”乐城气愤地质问道。
“为国战死的人多了,官驿里都住的是朝廷的官员,哪个愿意跟个死人同住一院?”店家说道。
“你怎么说话的!”乐城吼道。
“我就这么说了,怎么了!活着是官老爷,死了狗屁都不是!”店家翻着眼睛说道。
乐城气得上前一把抓住店家要揍他,被彭参军上前拦住,示意她不要把事情搞大了。彭参军将乐城拉到一旁说道:“这些开店的也都是当地官员的亲戚,惹恼了他们我们会很麻烦,到时耽误了行期就麻烦了。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我看还是花点钱解决此事才好。”乐城听罢,觉得彭参军说的有理,于是点点头。
众人跟店家商量半天,好说歹说店家才同意收了一贯钱币,将车停放到一旁放柴火杂物的院子里。
吃过晚饭,回到客房,乐城心里难过极了;想想将军为国征战,军功无数,最后为保新皇平安,拖着病体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战死沙场,如今却差点落个弃尸荒野的下场。
回想当年将军进京,在雄伟的含元殿接受圣上朝宴庆功,公主敬酒,百官朝贺,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荣耀!
如今却是孤棺一副,无人知晓,无处停放。乐城仰望夜空,感慨所有的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将军大概是在生命的最后才领悟到,感叹亏欠家人太多,可是无法弥补了。但是家国不能两全,生逢乱世,身为朝廷的将军也只能选择后者了。
乐城步出房门,来到车旁,扶着将军的棺椁,心里默念:将军请放心,我乐城身为大唐的公主,一定会信守承诺。不管前路如何艰辛坎坷,我一定会送你回到故乡,绝不会让你葬身荒野!
寒风肆虐的夜晚,客栈的门窗被山野的风吹得哐哐作响,乐城缩在客栈的被褥里依然感到寒冷难耐。刺骨的寒风透过窗缝,吹得乐城发根都在发抖,乐城将那件狐裘裹在身上,依然感到浑身冰冷。
这天寒地冻夜晚,若是还在长安,青蠡一定会烧好几个炭炉,将自己的房间考的暖暖的,然后用暖壶将被褥捂得热热的,寒夜钻进这样的被褥,那真是无上的享受,舒服极了。想到这里,乐城感到无比温暖。
抬眼看着树影摇动的窗外,想着将军的灵柩在四面透风的柴房,乐城心里很难过。想想将军真是可怜,乐城记得自从将军搬到薛府,冬天他的房间总是冰冷的,只有一个炭炉。
看薛夫人到京城采买那么多东西,薛家应该也是富庶之家,怎么将军的府邸如此简朴,难道只是将军不会享受吗?
再想想贵妃娘娘的未央宫,现在看来,那真是富丽堂皇,极尽奢华,随手赏给乐城的小物件,拿到外面都是稀世珍宝。乐城开始觉得,也许贵妃娘娘真的是太过奢靡,才导致今日之乱。可是贵妃娘娘的这些东西,不都是圣上赏赐的吗?乐城一时想不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乐城继续跟着彭参军他们赶往邠州。后面的路进入山区,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崇山峻岭。道路变得崎岖难行,乐城跟在这对人马后面,艰难的前行。
一路都是荒山野岭,没有人烟。寒风如刀割般的吹来,每个人都用围巾捂住脸颊,只露出两只眼睛。大家都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赶路。
乐城觉得手脚冻得生疼,拉着缰绳的手都渗出血来,可是她知道不能停下来,停下来也许就再也走不出这无尽的山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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