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后,乐城就只能呆在自己的府,百无聊赖的她只得在屋里钻研医书,琢磨着各种药草的用法。
日子就这么在枯燥而无聊中度过,乐城没想到自己婚后的生活竟是如此乏味不堪。自己的这个驸马既不象将军那般睿智而儒雅,也没有济王那般威严而高贵,连封二的活泼和油滑都没有,甚至还不如姐姐的那个驸马,至少可以打一架,一比高下也行啊!
青蠡成天也是心事重重的,他期盼着舅父赶紧来接他,万一驸马回来带着公主离开京城回了蒲州老家,那自己该怎么办?
终于等到可以回宫去看母亲了,这天,乐城一早就起来,准备好给母亲的礼品,早早地跑到亭角。
见母亲已能下地干活,乐城不禁十分高兴,赶紧上前接过母亲手里扫帚,帮着扫地。
丽娘坐到一边休息,问道:“你的驸马对你好吗?婚后的生活还适应吗?”
乐城不想母亲担心,点点头说道:“还行吧,驸马对我还算不错,只是他不爱说话,老是独自呆在书房,只有吃饭时才跟我一起吃饭。”
丽娘有些奇怪,纳闷地问道:“这样吗,看来他不是很喜欢你啊!也罢,毕竟相处的时间太短,以后慢慢看吧。”
乐城叹口气,说道:“我不知道驸马是什么性情,如果是象封二那般调皮活泼就好了,或者象济王那样威武睿智也不错,要么就象将军一样沉稳威严,好像也行。可是他总是呆在书房里,也不跟我说话,闷死了。”
丽娘笑起来,到底还是小孩子,还是喜欢封二那样的男孩子。
“可是封二再也见不到了。”乐城十分难过地说道。
丽娘摸了摸乐城的头说道:“封二只是你儿时的玩伴,是你对美好往日的回忆和留恋!出嫁则是你另一段人生的开始,你不必害怕,怕也没用!从今往后,你要学会如何与驸马相处,学会察言观色,学会审时度势,学会进退自如,学会掌控一个男人乃至他的家族!”
乐城惊讶地看着母亲,这一番话是她从未听过的,她茫然地看着母亲,不知如何是好。
丽娘看着乐城接着说道:“你不必怀疑什么,公主的作用就是这样,皇帝嫁女儿就是为了笼络和掌控驸马家族的。”
乐城一向都认为母亲话都是对的,可是这一次,她实在是有些怀疑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具有母亲要求那般能力。
她毕竟还年幼单纯,还未真正见识过人世间丑恶的一面,还不理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除了坦诚相对还有相互算计和利用的一面。她还在含苞待放的少女时代,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她还没有真正踏上人生的艰险旅途。
看着乐城很迷茫的样子,丽娘对她说道:“你现在还小,还没有经历那么多事情,体会不到这其中的滋味。但我希望今后无论遇到任何不顺心的事,你都要坚定地相信自己能够应付!每件事情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你要努力看到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就比如你在宫里被人忽视和鄙视,但是却能激发你努力改变命运的渴望!今后,如果你被人欺骗和算计,愤怒和悲伤是没有用的,你必须运用自己的智慧,让恶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乐城的目光坚定起来,母亲的话让她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她开始相信自己能够从容地面对所有的问题,有能力应付将来发生的一切事情。封二,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出那个杀害你的凶手,为你全家洗冤!
初春的阳光温暖而明媚,湖岸边的柳树已经发出绿芽,柔软的柳枝随风摇摆;迎春花竞相开放,将太液池渲染地生机勃勃。含着暖意的春风迎面吹来,将乐城的发丝缭乱,她充满信心地看着太液池远处的亭台楼阁,脚步坚定地返回自己的府。
已是清明时节,驸马依然没有回来,只是让人带回来两封信,说自己身体尚好,让乐城自己照顾好自己。
乐城呆在府里都要发霉了,想起好久没去浏漓院了,公孙师傅也不知怎样了,于是吩咐青蠡备车去浏漓院拜见师傅。
公孙大娘见到乐城过来十分惊喜,询问了乐城的婚后生活后,淡淡一笑,说道:“其实驸马只是还不习惯婚后的生活,日子久了,他会慢慢看到你的好处,喜欢上你的。其实日子就是这么平平淡淡的过的,这样的日子才长久。等你们有了孩子,自然就能体会到家的乐趣。”
公孙师傅端详了一下乐城,感慨地说道:“多好啊!你都出嫁了。日子过的真快,想当初见你时还是个毛孩子,如今都为人妇了。”
“师傅,如今浏漓院的姐姐们走的走,散的散,我也出嫁了,不如您也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吧。”乐城劝慰道。
公孙大娘看看乐城,淡淡一笑,微微摇摇头。沉默半晌,叹口气说道:“既然出来了,不如你代我去到将军那里看看,顺便把这些药带过去,看看将军最近身体如何?回来告诉我一声。”乐城拿上药去了将军府。
一进屋子,看见韩成在收拾行李,乐城惊讶地问道:“韩大叔,将军是要回蒲州老家了吗?”韩成难过地摇摇头,叹口气说道:“回不去了,将军又要出征了,都是让这场叛乱给搅和了。”
乐城急忙来到书房,见将军正在收拾书,问道:“将军是准备出征吗?”
薛业回头看看乐城,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你还能跑出来?你的姑姑也不管你了,都出嫁了,以后可不能总是出来乱跑,也不要再去浏漓院了。”
他拿起几本书递给乐城,说道:“这些书你不是喜欢看吗?都拿去吧。”随后又拿起桌上的一个虎型玉佩递给乐城,“你我也算师徒一场,这个给你留个纪念吧。”
乐城疑惑地看着将军,问道:“将军是要去潼关吗?”将军长叹一声,恍惚地说道:“家里的杏子快熟了吧,青妹和孩子们又可以摘杏子了,可惜我看不到了。”他回头笑了笑,对韩成说道:“把那些细软和不能随身带的,都装好了运回去,留点随身带的就行了。”
韩成听了哭起来,“你个丧门星,现在哭什么,我不好好的吗?”薛业恼怒地说道。
乐城忽然意识到将军此行,是已经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着急地说道:“将军,你这样的身体,已经不能征战了!”
薛业瞟了一眼乐城,慢慢坐下来,端起一杯茶慢慢品着。他遥望着院墙边的那颗开满槐花的老槐树,淡淡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又是槐花盛开的季节了,香气宜人啊。那年也是这个时候我离家赴京武试,青妹送我一直到城外。那时是豪情壮志,就一心想着往京城跑;戎马半生,如今想回却回不去了。”
乐城坐下来再次说道:“将军你不能再出征了,他们应该知道的啊!”
薛业摇摇头,说道:“朝廷现在无人可用,哥帅都以老迈病残之身征战,何况我呢?我已被征召为太子都护府副都护,领命抵挡叛军追击,此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小枳,就此别过吧!”
乐城呆呆地看着将军,哀伤地说道:“师傅知道了一定更难过。将军,您一定要保重,我相信将军会得胜回来的。”一边的韩成听了,忍不住又哭泣起来。
薛业烦躁地说道:“你给我打起精神来,我还指着你到时候把我的那杆青龙银枪和御赐的铠甲带回去交给夫人呢。”韩成难过地点点头。
薛业又看看乐城,交代道:“你回去别跟你师傅乱讲,省的她瞎操心!好了,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回去吧。”
乐城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徒增将军的烦恼,她走到将军面前,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院子里槐花的香气甜香扑鼻,乐城扭头看看那棵挂满槐花的老槐树,不禁眼圈湿润;这简朴雅致的小院,以后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她走到院门口,还是忍不住再回望一眼小院深处的那间青砖瓦房,又深鞠一躬,上车离去。
五月的长安,繁花似锦。长安城依旧繁华热闹,车水马龙,可是乐城的心却冷如寒冰。将军也要离开长安了,此去征战,怕是真的回不来了。她回头看看那棵开满槐花的老槐树,不禁感到万分悲凉。
“公主,还回浏漓院吗?”青蠡问道。乐城犹豫半天,不知该不该回去。她不知该怎么跟师傅说,她害怕看到师傅悲伤的神情。可是,又不能不跟师傅说,师傅的吩咐她从不敢违背。徘徊良久,乐城还是硬着头皮回了浏漓院,跟师傅说了实情。
公孙师傅听完,良久不语。屋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乐城觉得呼吸都很困难,她低着头,就这么坐在师傅对面,不知该怎么办。
许久,公孙师傅才缓缓对乐城说道:“知道了,你回去吧。”乐城如释重负,赶紧告辞师傅回府去了。
夜晚,一轮明月将长安城照亮。公孙师傅独自坐在镜前,上好最美艳的妆容,穿上她最华美的舞衣,带着浏漓院最好的乐师,来到薛府。
薛业惊异地看着公孙大娘,问道:“祺妹,你这是做什么?”
公孙大娘微微一笑,吩咐马婶奉上精美的小菜和点心,说道:“这些年,兄长或忙于政务,或养病在家,一次都没看过我的《剑器舞》,今夜可否赏光,抽点时间观赏?”
薛业淡淡一笑,斟了杯茶递给公孙,说道:“是啊!这些年竟没见识过你的舞艺。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以观赏过祺妹的舞姿为荣,我薛业何德何能,今日竟劳祺妹上门献艺?”
公孙莞尔一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望着薛业深情地说道:“愿今夜能长留兄长心底。”说完,公孙走到院子中央,示意乐师奏乐。黎叔送上长穂云纹宝剑,公孙猛地抽出宝剑,随乐起舞。
公孙忘情地舞动长剑,剑随人走,穗随影动,珠玉相撞,发出空灵悦耳的碰击声。那长剑恍如群帝骖龙,雷霆震怒,江海凝光,这是公孙大娘此生全情投入的一次舞蹈;她挥动着长剑,时而剑疾如瀑,时而缓如镜湖;将公孙此时柔情万种和悲愤绝望的心境展露无遗。
薛业如石雕般伫立在廊下静静地看着,此时他已无言以对公孙;今夜注定纵使公孙万种风情,都将付之东流。
一曲终了,他缓缓走到公孙面前,替她拭去满脸的泪水,用凝重的语气说道:“祺妹不愧是京城第一舞姬,舞姿绝美,令人陶醉!可惜是对牛弹琴了,今夜过后,自己珍重吧!”
公孙上前抱住薛业,久久不肯松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兄长。
薛业慢慢低下头,捧起公孙的脸颊,凝视片刻,猛地吻了上去。公孙大娘也紧紧抱着薛业,双目紧闭,任由薛业将其拥入怀中。这么多年了,兄长终于拥她入怀,这宽广而炙热的胸怀,就是她期盼已久的归宿。
许久,薛业松开公孙大娘,他盯着公孙说道:“来生吧,来生定不负祺妹!”
公孙大娘泪如雨下,看着薛业说道:“兄长可说话算话?那祺妹当生死相随!”
薛业无奈的摇摇头,长叹一声,说道:“何必呢,你的日子还长着呢!今夜多谢你前来送行,天色不早了,进屋喝杯茶,回去歇息吧。”说完将公孙搀到屋内。
薛业递上一杯清茶,对公孙说道:“京城难保了,劝祺妹还是早做打算,尽快离开这里吧,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公孙凝视着薛业,微微点点头,“好,我走。若有来世,希望兄长谨记诺言。”薛业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一下,对屋外的韩成说道:“送公孙师傅回去吧。”
公孙解下腰间一个翡翠玉竹,递给薛业,“这是我在慈恩寺求的护身符,兄长带上吧。”薛业接过来道谢。公孙握住薛业的双手,叩别兄长,挥泪诀别。
薛业伫立良久,看着远去的公孙,不禁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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