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到秀坊,槐香开始每日忙着刺绣。乐城也想帮忙,可惜绣工太差,根本不合格,不禁后悔在宫里时没跟着姐姐好好学习刺绣。
这日乐城出门买菜回来,路过一个教坊,听到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熟悉的琴音。乐城仔细聆听,那是《倾杯乐》的曲子。好久没听到这曲子了,令乐城想起了浏漓院的时光,不仅眼含热泪。
教坊里走出一个妈妈,看了看乐城,问道:“姑娘,我看你站在这里良久,怎么?要找什么人吗?”
乐城回过神来,摇摇头,说道:“没有,只是听到熟悉的曲子,就想听一会儿。”
“姑娘听过这曲子?”妈妈满脸惊讶地问道。
乐城点点头,接着说道:“何止听过,以前经常弹。”
听乐城这么说,这个妈妈更加惊讶,她急忙走到乐城跟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十分不屑地说道:“既然姑娘说会弹这个曲子,不妨进来弹奏一曲,让我今儿个也开开眼。”
乐城见这个妈妈似乎不相信自己会弹奏,不禁赌气跟着妈妈进到屋里,在琴桌前坐下,开始弹奏。
一曲终了,那妈妈呆了许久,激动地说道:“姑娘,你的琴音真的是天籁之音,我只在长安听过。这些年了,再也没有听过这么美妙的琴音,姑娘能弹出这样动听的曲子,如果能来我这里弹奏,定是能轰动全城!”
乐城没想到这个妈妈这般夸赞她的技艺;她虽师从二姐,可是比起二姐的技艺,那真是天差地别,在浏漓院里都是不入流的,如今被这个妈妈这么夸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乐城讪笑着说道:“好久不弹了,都生疏了。”这位妈妈听乐城这么说,不禁大惊,急忙请乐城再弹奏几首曲子。乐城见天色不早,该回去做饭了,于是起身婉拒,提着菜篮准备离开。
谁知那妈妈急忙上前拉住乐城,急切地说道:“姑娘,只要你能来我这里弹奏,随你开价!”
乐城被这妈妈的热切给吓到了,挣脱了这位妈妈,急忙提着菜篮跑回秀坊,谁知那妈妈竟一直在后面跟着她跑到秀坊。
槐香正忙着手里的活,见乐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妈妈不停地喊着,急忙站起来一问究竟。
秀坊的管家一见这位妈妈,急忙行礼,问候道:“给张妈妈问好,今天您老人家怎么大驾光临敝处?”
这位张妈妈并不搭理管家,跟着乐城跑进屋里。
槐香上前拦住张妈妈问道:“这位妈妈追我家姑娘何事?”
张妈妈看看槐香,又看看乐城,笑着坐下来说明来意,最后说道:“只要姑娘肯来我的阖易轩弹奏,价钱你随意开,比你在这里做绣娘不知强几百倍!”
这时管家带着丫鬟进来,给张妈妈奉上茶点,对槐香说道:“张妈妈可是扬州城里出名的人物,扬州城里哪个敢拨了张妈妈的面子,我们的绣品可都是张妈妈收了的。”
槐香听了不禁眼前一亮,如果能结识这位张妈妈,那也许会对为父兄洗冤大有助益。但这位张妈妈到底在扬州城是个什么人物呢?槐香看着管家问道:“不知这位张妈妈是何方高人?”
一旁的管家急忙说道:“这扬州城里,谁不知道张妈妈!上至知府大人,下至各路客商,谁不知张妈妈的阖易轩?扬州城的大买卖都是在阖易轩谈的。”
槐香看看这位张妈妈,一种直觉让她感到结识这位张妈妈一定会大有用处,再说现在自己和乐城缺钱的困境,于是问道:“那张妈妈准备给多少?”
张妈妈一听槐香这么说,不禁喜出望外,痛快说道:“每月五千钱,如何?”槐香尽力掩饰吃惊的表情,自己绣一件才200钱,要花十几天才能绣好,张妈妈开口就是五千?在梨园,乐城那琴弹的根本不入流的,自己都看不上,在这里竟这么值钱?
见槐香不开口,张妈妈直接加到一万。这倒让槐香怀疑了,她坚定地说道:“我家姑娘只弹琴,可绝不招待客人。”
张妈妈一听笑起来,指着乐城说道:“这位妈妈,谁指望你家姑娘招待客人,也不看看你家姑娘那长相,我楼里端茶的丫头都比她水灵的多!我倒是奇怪她是如何弹得一手好琴?当年我在长安的宜春楼,有幸听过浏漓院的人弹过这么好的曲子,这些年,再没听过。浏漓院的人可真是美若天仙,技艺超然啊!”说到这里,张妈妈流露出无限怀念的神色。
槐香听张妈妈这么说,不禁暗笑。的确,小枳这几年漂泊在外已经被风霜摧残的像个地道的村姑了,连自己也看着像个粗使的妇人。
槐香跟妈妈谈好,每日只下午和晚上各弹奏一个时辰,不做其他。张妈妈见槐香答应下来,赶紧让秀坊的管家回去通知人拿来订金和合约,画押后留下订金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乐城这几天在张妈妈的指导下穿衣打扮,她本不喜欢打扮,更不喜欢这个张妈妈,但眼下看在这么多钱的份上,还是顺从的听张妈妈的摆布,何况用了张妈妈给她的阖易轩的脂粉,皮肤确实细嫩了不少。
熟练了几日琴技,乐城的弹奏技艺更令张妈妈欣喜万分,只是乐城这模样实在与琴音不符,张妈妈只得另想办法遮掩。
演出的日子终于到了,乐城一身华服被张妈妈领到一处池中的亭台中间,开始弹奏。而客人们则在池水对面的廊下,一个个悠闲地喝着茶。一曲终了,正如张妈妈所说,乐城的琴声惊艳了整个阖易轩。
客人们纷纷奉上珠宝首饰,要见弹奏之人。张妈妈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说道:“这位姑娘可是师从长安有名的梨园张琴师,正宗的长安梨园弟子,只献艺,不见客,各位有幸听其弹奏已是难得了!”说完转身离去。
这些天,槐香将绣坊的活计做完后就辞了工,在城东的永南巷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和乐城搬到这里来住。
乐城初尝了自己挣钱的喜悦,感念二姐当年的严厉教导,把她这个毫无演奏天赋的劈柴硬是培养出来,解了眼前的困境。只是她也惊讶不过是弹奏曲子,竟能挣这么多钱,一下子就能买下扬州的一处院子。
阖易轩这些天宾客盈门,张妈妈心里别提多美了,她对自己慧眼识珠的本事颇为自得。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那就是绝对不能客人看到乐城的面容,否则这些客官可就倒了胃口了。
所以她十分小心地差亲信之人护送乐城,在阖易轩来去匆匆,不和任何人接触。但还是有个年轻的公子发现了乐城的行踪,总是在乐城回去的路上跟着。乐城将此事告知姑姑,担心此人不怀好意。
槐香一听十分担忧,如今扬州城就乐城和自己两个女人,乐城现在也没了武功,万一那人起了歹意,如何应付?槐香暗地里观察了此人,发现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估计是被乐城的琴技吸引,起了爱慕之心,于是放心了。
清晨,槐香和乐城坐在临河的阁楼里吃着早点,看着河面的一江碧水,槐香调笑地说道:“那位公子倒是长得一表人才,颇有书卷气,你看不上吗?”乐城没好气地翻了槐香一眼,没作声。
“怎么,还想着那个刘都尉?”槐香笑着问道。
“姑姑!那都是往事了,不提了。”乐城抬头看看槐香,接着说道:“也不知皇兄现在怎么样了,他能回到长安吗?”
槐香看着乐城说道:“看来你还是喜欢济王殿下那样的,那个刘都尉的举止做派就有些象济王殿下,所以你才喜欢他,是吧。”乐城有些羞涩地瞟了槐香一眼,并不答话。
“听我一句劝,象济王殿下那般优秀的人物,太过冷傲了!你要不是救了他三次性命的亲妹妹,他掐半只眼睛都看不上你!你是有济王妃的容貌?还是有人家的文采?还是有她的品性?都没有!所以就不用幻想济王殿下那样的人看上你了。”槐香笑着说道。
乐城气愤地看看槐香说道:“姑姑就别操我的心了,还是想想你的赵掌柜找不到怎么办吧!”
槐香一听乐城这么说,不禁沉默良久,她看着窗外东流的碧水,不禁感慨道:“其实回想在长安的日子还是挺好的,静若繁花,令人怀念。”
“怎么?姑姑还是喜欢宫里的日子?”乐城问道。
槐香摇摇头,说道:“若不是被抄了家,我也许早就嫁人了。在一户深宅大院里,相夫教子,过着如这南河一般平静的日子,直到年华老去。可是一切都在我14岁的时候改变了,家没了,我居然进了京城,进了宫,还见到了大唐的天子和贵妃娘娘;带着小公主你长大,陪着你跨越千山万水的又回来了,这一切都象是一场梦,只是梦醒时,就只有我们两个了;扬州城繁华依旧,于我而言却恍如隔世!”
如丝的细雨静静地下着,整个小巷沉浸在一片淡淡的惆怅的氛围中。乐城走到琴桌前,拨弄琴弦,一曲《南歌子》如烟般缓缓飘逸在阁楼里,乐城这些天终于体会到公孙师傅所说的,这琴音是可以抚慰心灵的。
自从乐城去了阖易轩弹奏,槐香一直努力跟张妈妈拉进关系。张妈妈不愧是老江湖,一眼看出槐香的用意,直接问道:“你有事求我办?”
槐香看看张妈妈,犹豫片刻,还是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想做的事。
张妈妈笑道:“从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子,原来是都护将军家的千金。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家的案子想翻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现任的知府大人要么是你父亲的亲随,要么跟办你父亲这个案子的官员有解不开的过节,否则就别想翻案!”
槐香说道:“不管多难,也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要还我父兄清白!”
张妈妈眼珠一转,冷笑了一下,说道:“好吧,那这月的月钱就留着帮你办事吧。”槐香算算余钱还够用度,点点头,谢过张妈妈回去了。
过了半月,张妈妈还真找到当年槐香父亲的一个亲随,现在城郊的码头帮人运货。
来到码头,槐香被领到一间低矮的草房,见屋里一个中年男子躺在床榻上。那人见有人走进来,起身看着槐香。
“王叔!你认得我吗?我是莉香!”槐香走到那人跟前激动地说道。
那人端详了莉香一会儿,拉着槐香哭道:“是大小姐回来了,你还活着啊!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槐香先安慰王叔,然后带着王叔来到自己的小院,询问当年父兄的情况。
王叔告诉槐香正是他跟着都尉大人去押送军饷,半路军饷被截了一车,都尉大人说是镖师截的,就杀了负责押送的镖师夫妇和伙计。
可是随后整个车队又被一路劫匪全部劫走,他们奋力追杀,也没能追回军饷。等他们回到扬州之后,知府大人就查办了都尉大人,说是有人举报了都尉大人私吞军饷,可是并没查出脏物,最后那些军饷也不知哪里去了。知府大人没查到脏物,一时也没法定罪,最后就将槐香父兄判了流放。
槐香急忙问道:“那王叔知道我父兄被流放到哪里了?”
“听说是去了幽州。都尉大人被查办后,我们这些弟兄也被关了几年。放出来后就在码头给人运货,讨个生活。”王叔说道。
“你们也受苦了!我会设法查明此案,为父兄和你们讨个公道!”槐香坚定地说道。
王叔看看槐香,摇摇头说道:“难!太难了!我就不指望了。”说完起身告辞。槐香拿出一袋钱币给王叔,王叔谢过槐香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槐香到处奔走,打听父兄的下落,也设法查找当年的案底。可是,两个月过去了,没有丝毫的进展,这令槐香非常沮丧。她时常呆立在河边,看着运河上往来的船只,感叹世道的艰难。
看来仅凭自己是没办法查找下去了,她想到了济王殿下,请济王殿下托人查找,要比自己去查找容易的多。她匆匆赶回小院,向乐城说明意图。
乐城写好信,问道:“怎么捎信给皇兄呢?我都不知道皇兄现在长安何处?”槐香接过信说道:“我托张妈妈找人送去,她那里去往京城的人多,总能找个可靠的。”
“那她又要扣很多月钱!那个张妈妈太精明了。”乐城不满地说道。
槐香看看乐城,说道:“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若以后不回长安,就得面对这些,这就是平民的生活。”
自从来到扬州,乐城不得不关心钱了。她开始计算自己能挣多少,需要花多少;开始关心菜价和米价,关心日常的生活支出,槐香笑她现在是从公主到民女了。
信,托人送出去了,槐香一边等待一边继续四处打探消息。然而又过了两个月,长安那边毫无消息。乐城对长安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没了,皇兄一定是不在了,连屈蔚都没办法治的病,又有谁能治好他呢?
冬日夜晚的星空寂寞而高远,乐城仰望满天星辰,夜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是皇兄吗?一定是!他生前光芒万丈,死后也一定化为天空最亮的星看着自己。乐城默默地点燃一炷香,朝着那颗星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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