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夏仲春留在家里一心一意照顾病重的父亲，她心中愧疚不已，都怪自己没有站稳，才连累父亲跳下水去救她，不下水就不会得风寒，不得风寒就不会得肺痨，这种想法日日夜夜折磨着她，不过几天的时间，原来那个全身充满朝气的姑娘就形销骨立，廉价塌陷下去，衣服都宽松了两寸。

　　“你这样不是让先生看着难受吗？”刘润清叹息着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瓦罐来，里边盛着温热的鸡汤，“我娘炖了一锅鸡汤，你给先生盛一碗，剩下的是你的。”

　　夏仲春坐在火炉边上，正拿着一个蒲扇煎着药，手上的动作不停，思绪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刘润清拉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宽慰道：“先生的病只要好好将养，你担心的事情并不会发生。我让人去搜罗上好的药材，过两天就能送过来，若你因为先生的病把自己熬刻病了，最担心的还是先生。”

　　“对，我应该振作起来。”夏仲春拍拍脸，端起药罐倒出一碗浓黑的汤汁，然后从瓦罐里盛了一碗鸡汤一起放在托盘上，“我先给爹去送药，待会儿用鸡汤给你碗面条吃。”

　　虽然有夏仲春的日夜照料，但夏之时还是输给了病魔，在一个桃花盛开的春日，带着遗憾离开了人间。

　　临终前，他拉着夏仲春的手，拳拳教诲：“为父知道你的心结，但人都是要往前看的，过往的仇恨就让它烟消云散吧。为父这一生最骄傲的就是有你这个女儿，若是有能力，就将育婴堂一直办下去，这是你的心愿，也是为父的心愿。”

　　自从夏之时逝世后，夏仲春过得浑浑噩噩的，丧礼的大小事情全不放在心上，整日跪在灵堂上守着父亲的棺材，将外界一切人事物都挡在灵识之外。

　　夏仲信去京城参加春闱尚未归来，夏之行夫妻两人忙得焦头烂额还是时时出纰漏，还得照顾深受打击的侄女，两人迅速地消瘦下去，最后刘润清看不过去，以夏家女婿的身份主持丧事。前来吊唁的宾客无不夸赞夏家这个女婿找的好，是个有担当的。

　　为了方便协理丧事，他住进了夏仲信的房间里，早上将她送到灵堂里，晚上再把她送回卧房里，忙别的事情的时候还抽空去灵堂看一看她的情况，吩咐腊梅将主子照顾好。

　　等夏仲春终于从悲痛中清醒过来，夏之时已经过了头七。怕给人带去晦气，她在七七之前不出门，每天的事情就是整理父亲的遗物，先是从卧房整理起，一一件衣服洗好叠好，整整齐齐码放在樟木箱子里。然后是书房，小时候她玩的最多的地方一是学堂，第二就是书房里，小的时候父亲一手抱着她一手批改学生们的功课，到能跑能跳了就在书房里撒欢，她怎么疯都行，唯独不能碰他的书，再后来大一些就能帮父亲整理书房里，四书五经放在一起，游记传记放在一起，史书典籍放在一起，那时候还单独给她辟出一个书架来，放的是志怪小说，如今这些书都挪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夏仲春一手拿着抹布，一手翻开一本半旧的论语，上边有父亲的解释，她会心一笑，将书放回原处，继续擦拭着书架上的灰尘。

　　将所有的书架都擦干净，她开始收拾桌案，桌案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红漆匣子，夏仲春知道这是父亲平时有感而发的随笔，小时候她看过几篇，有的是教学的经验和反思，有些是对时政的点评，她随意翻翻不感兴趣，就没再动过。以前有多嫌弃，现在就有多珍惜，

　　将匣子上的一层浮尘擦掉，她轻轻地打开盖子，从里边拿出一叠厚厚的稿子来，随意地翻看了几张，里边竟然夹杂着关于她的内容，她忙坐下来将里边关于她的手稿都翻出来，每一篇手稿最后都标记着日期。

　　最近一封关于她的内容，是夏之时得知自己得了肺痨时写的，字字句句都是无法陪伴她成长的遗憾，以及为她的善良能干感到欣慰。也希望女儿不是一时兴起，能将育婴堂当做一项事业去经营。

　　再往前翻则是对于育婴堂的一些意见和建议，不过内容很零散，应该是打算梳理出来之后再跟她说。只可惜，父女两个再无机会面谈。

　　她坐在父亲的桌案前一页一页的翻阅着，直到外边天色暗沉下来看不清楚字迹才罢休。再之后，她每天钻进书房里待着，一待就是好几天。

　　腊梅有些担心，进去看了一眼，见自家小姐正奋笔疾书，她认字有限，看不明白在写什么，就退回来去找刘润清。

　　刘润清进去看了一眼，出来对腊梅说：“你家小姐没事，让她自去忙，忙起来就忘了悲痛。”

　　十几天后，她终于出关，将自己写的手稿交给夏之行，“这是爹爹生前对教学的一些感悟和经验，希望对您有帮助。”

　　夏之行讶异不已，“你关在书房里这么多天就是在整理这些？”

　　“嗯。”夏仲春颔首，“我作为爹爹的女儿，无法挽留他的生命，但帮他整理整理手稿还是可以的，现在这些是整理出来的草稿，若是可以，我想帮爹将这些内容编撰成书。”

　　“编撰成书？”夏之行觉得侄女有些异想天开，“著书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兄长虽然对教学有些见解，可还不到可以成书的地步，内容太单薄了。”

　　夏仲春微微一笑：“这就是我来找叔叔的目的，我想请叔叔联络吴川县乃至江州等地的先生，一起著书，也好给后人一个参考。哪怕著不成书，能将经验提炼出来也是好的。”

　　夏之行思索良久，方开口说：“兄长教书育人十几年，桃李满天下，若能将他的经验流传出去，想必他会很开心的。这个活儿我接了，待过些时日我就去寻访好友，跟他们一同商议商议。”

　　“多谢叔父！”夏仲春谢过叔父，又钻回书房里忙碌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还在忙些什么，不过见她面上已经没了悲戚之色，就由着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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