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家能顺利找到儿子的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带着希冀而来，满怀失望离去。看着匍匐在地，嚎啕大哭的老夫妻，夏仲春眼里噙着泪水，却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希望之后的失望，无疑是灭顶之灾。她能做的就是为他们提供饭食和住宿，然后目送一个个萧索的身影离开。

　　这天，又来了一对夫妻来寻丢失的儿子，看了一圈，里面并没有自己的儿子，妻子掩面痛哭，丈夫一边劝慰，一边冷静地问夏仲春：“我们的儿子恐怕是找不回来了，我想问问能从这些孩子们里边领养一个。你有所不知，我妻子生儿子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再不能怀孕了，与其让族里塞一个孩子过来，不如领养一个无牵无挂的，就是不知道咱们这里领养需要什么条件。”

　　“只需家世清白，对孩子好就可以领养。”夏仲春自然愿意孩子们都能被领养，“只是现在消息才刚传出去，一些丢孩子的人家可能还没收到消息，我的意思是再等一段时间，若是他们的父母找不来，您就可以领养一个孩子，也免得以后他的亲生父母找来产生纠纷。”

　　“这是自然。”男人颇为通情达理，“我们丢过孩子，明白天下父母心，我们等得起。”

　　“我们这里还有一些被父母丢弃的孩子，不会产生纠纷，而且岁数还小，从小养到大的更贴心。”

　　等问明弃婴都是女孩儿之后，男人明显表现地不情不愿，夏仲春并不强求，“您可以半年之后再来问问，说不定那个时候就能有消息了。”

　　自从进入育婴堂，男人就发现男少女多这个情况，想了想，咬咬牙说：“我家离这里比较远，到那时候恐怕就来不及了，我打算在这里买个房子住下来等，您是本地人，能不能帮忙给找一找，我们可以给育婴堂捐一笔钱。”

　　观这两位衣着举行，应该是家资丰厚，但夏仲春并不知道哪里有房子卖，于是说：“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口碑好的牙行。”

　　“那再好不过了。”男人谢过之后，搀扶着妻子离开了。

　　回到后边，夏仲春坐下来喝一口凉茶，叹息：“截止到今天，已经有二十多人跟我打听领养男孩儿的事情了，女孩儿却无人问津。我倒不是觉得领养男孩有什么不好，只是有些替女孩儿们感到悲哀。”

　　周明月正低着头在一个荷包上绣桃花，闻言抬头说：“世道如此，不领养男孩儿顶门立户，日后就是我跟我娘的下场。”

　　“说到底，就是人心险恶，欺软怕硬。”

　　“可不是嘛。”周明月低着头继续绣着粉嫩的花瓣，“就算有儿子的人家，若孩子尚且年幼，宗族照样将人生吞活剥了。这人世间，你觉得不可理喻的事情，或许里头有不得已的原因。正因为这些没有儿子的人家明白人心险恶的道理，才非得要儿子的。”她抬头笑笑，说：“那些个女孩儿没人领养也没关系，我可以教她们织布绣花，学一门安身立命的本领，等长大了愿意嫁人就嫁人，不愿意嫁人就做自梳女，逍遥自在。”

　　自梳女，将头发盘成已婚女子的模样，以示终身不嫁。在江南一些地方，女子不愿嫁人，或者不堪受虐，就当起了自梳女。更有一部分女子，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嫁了人却不在夫家住，而是回到娘家居住，称为“不落家”，只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或者每个月要付给婆家一大笔银钱，或者要给丈夫讨一房小妾。哪怕是出钱养着婆家和娘家，这些女子们仍然义无反顾地从家里走出来，得到了人身自由。

　　自梳女和不落家在周明月的家乡很盛行，因为那边家家户户养蚕缫丝，女儿家比男人家更得用，手里有钱，喉咙就响，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说起这个，夏仲春问道：“你真打算做自梳女了？前两天伯母还让我找你打听打听呢，说她娘家有个不错的人选，二十多岁，已经考上秀才了，只是家里供养他读书花干了积蓄，日子有些清贫，不过现在已经是秀才了，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二十多岁了，为何没有成亲？既然是秀才了，什么样的好女子不能挑，非得挑我这个二十多岁的老女人？”周明月反问，不等夏仲春回答，嘲讽一笑：“原因有二，第一，家穷且收入微薄，别人不肯跳火坑，所以耽误了。第二，此人野心勃勃，考上了秀才还想继续考举人、考进士，然而笔墨纸砚要钱，参加什么诗会花会要钱，赡养他的父母要钱，抚养弟妹要钱，怎么办呢？找一个能带来助力，能为他当牛做马的妻子，不仅有大把的嫁妆可以花，还附赠一个免费的老妈子。这笔买卖不要太划算。”

　　夏仲春哑然，“不能将人心想的这么黑暗，万一是个好人呢。”

　　周明月耸耸肩，“自从我来了吴川县之后，不少人跟伯母打听我，都觉得我哪怕被赶回来了，手里也有不少的钱财产业，娶了我就等于把这些财娶进门了，得财又得人，一举两得。伯母那里我自己去说，你不用管了。”

　　“你当真不打算嫁人了？万一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呢？”夏仲春眨巴眨巴眼睛问道。

　　“傻。”周明月放下手里的针线，纤细白嫩的手指戳在夏仲春的额头，“真爱可遇不可求，遇上了自然不能放过，只要他不嫌弃我，又无家室，我定是要嫁他的。”

　　闻言，夏仲春笑了，这才是她认识的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奇女子，她衷心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可以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原本两人以为此事不过是个小插曲，谁料在周明月明确拒绝了之后，那个秀才竟然找上门来了。

　　看着门外一身簇新的绸缎袍子，一脸倨傲的男人，周明月表情复杂，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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