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润清默默地握紧她的手，“应该是有的人家过不下去了，这才将孩子扔了。”灾难面前，人人趋利避害，最先舍弃“无用”的人和物，老、病、妇、孺无法抵抗灾难，只会拖累家人，或被迫或自愿被遗弃。而婴儿是最先被舍弃的，儒家重视孝悌，君不见二十四孝中郭巨埋儿奉母，赢得了世人千百年的赞誉，然而这份“大孝”却是踩着儿子稚嫩脆弱的尸骨得来的，细细想来，令人毛骨悚然。有时候，当亲生父母也成了生存的累赘之后，照样会被亲生儿子扔在路边，任其自生自灭。

　　孝悌，有时候只是一种表演，而生存，才是生命的终极奥义。

　　夏仲春坐在马车里，后背挺得直直的，她抿紧唇，一言不发。

　　到了县衙大门，陈文浩正在焦急地等待着，见到刘家的马车过来，立即上前迎接，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出了些许埋怨：“刘少爷，刘少奶奶，你们怎么才来，段大人都等急了。”

　　“我们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夏仲春没有裹脚，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大人怎么捡了个弃婴回来？”

　　陈文浩一边引路一边解释，“大人去下边巡查水稻的长势，走到西水疃村的时候，在村外的小河边听到婴儿的哭声，大人赶紧下车去找，在草丛里找到一个女婴。我们问了西水疃村的村民，他们村子最近没有临产的孕妇，所以这女婴并不是他们村子的。女婴应该是饿极了，大人就赶紧抱着她回来了。原本大人打算让下仆照顾一下的，奈何夫人她••••••哎！这事不提也罢。大人无奈，才想到了刘少奶奶。”

　　“我知道了。”夏仲春心中暗自唾弃沈茗伊，无关紧要的事情闹也就闹了，人命关天的时候她还闹，真是不知道深浅。

　　还没走进小院，夏仲春就听到里边传来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夏仲春心中一紧，拎起裙子就往里跑。

　　“仲春，小心！”刘润清叫了一声，也跟着往里跑。

　　跟在后边的陈文浩心中暗叹，俗话说得好，妻贤夫祸少，要是他们的夫人是这位刘少奶奶多好，刘少奶奶人又大方又心善，有她辅佐大人，以大人的才干，定会位极人臣的。

　　可惜了。

　　段希元听到脚步声，脸上一喜，正要打招呼，夏仲春如龙卷风一样，将他怀中的女婴卷走了，再一眨眼，刚才还在他怀中哭得快要断气的女婴马上就不哭了，抽抽搭搭地趴在夏仲春的怀中，仿佛在自己怀里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他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鬼精的很，我抱了她一路她就哭了一路，在你手里倒是乖巧的很。”

　　“大人恐怕没抱过孩子，可能让她不舒服了。”夏仲春轻拍着女婴的后背，嘴里哦哦地哄着，吩咐刘润清：“试试牛乳还热吗？”

　　刘润清麻利地将食盒盖子打开，从里边拿出罐子、勺子等物，他舀了一滴牛奶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温度，说：“温度刚刚好。”这碗牛乳本来是厨房热了给水生喝的，被腊梅装了来，走了这一路，温度就下去了。

　　看着眼前一对璧人，一个抱孩子，一个喂孩子，配合无间，仿佛这种事经历过很多次了。段希元眼窝有些热，谁也不知道他其实非常喜欢孩子的，也曾幻想着跟沈茗伊生儿育女，但是现实时不时给他一巴掌，这十年来早就将他的脸打成猪头了，所以儿女之事他想都不敢想。

　　两个年轻人忙活了两刻钟，女婴总算吃饱了，在夏仲春怀里打了个哈欠，歪头睡着了。

　　“多亏了你们，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让人送上茶，段希元苦笑一声说：“原本这女婴是我的责任，但县衙却没有能照顾她的人，所以还是要拜托刘少奶奶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大人放心，我会妥善安置她的。”夏仲春低头温柔地看着沉睡的女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不过这笑意稍纵即逝，“大人，看来旱灾越来越严重了，百姓已经还是甩包袱了，您可有应对之策？”

　　段希元：“我前两天向知府杨大人禀明了吴川县的灾情，但杨大人却说这才到年中，并不是没水可用，所以不算旱灾，我报上去的灾情他并不认同。”

　　“可要是等秋后颗粒无收再往上报就晚了。”夏仲春焦急地说：“我们已经能预见未来的灾情，应未雨绸缪啊。”

　　“你我是这么想的，但杨大人并不这么想。”段希元失望地摇头，“今年冬天他的任期就结束了，若是爆出灾情来，肯定会影响到他的仕途的。”

　　夏仲春愤然：“为了自己的康庄大道，就要将百姓往绝路上逼吗？等灾情确定了，百姓颗粒无收，他再往上报，朝廷再下旨赈灾，赈灾粮再被蛀虫吞掉一部分，等到了百姓手里还能留一半吗？”

　　“朝廷办事就是这样，现在去申请赈灾粮，肯定申请不下来。”段希元愁眉不展，小时候他的家乡曾遭过一次蝗灾，蝗虫过境，寸草不生，饿殍遍野，惨不忍睹，邻里乡亲为了活命，结伴逃往别处，以乞讨为生，他也跟着爹娘逃了出去，那个时候，人为了一口吃的是没有尊严、没有人性的，跟他家一起逃出来的一户人家有个孕妇，在她分娩的时候，外边围满了饿到发绿的人，他的爹娘不忍看到这一幕，悄悄带他躲了出去，再回来，整个荒野都是孕妇凄厉的哭喊声，而那些围在外边的人脸上都浮现令人生惧的笑容。再后来，那个孕妇也没了，被家人随意的扔在路边，谁也没有力气去给她挖了一个坟将她好生埋葬。至于她的下场，他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他读了书，知道了两脚羊的意思，知道了什么是“不羡羊”，什么是“和骨烂”，他曾对天发誓，若他有朝一日能执掌一方政务，绝不让辖内子民变成没有人性的野人。

　　现在，该他兑现自己的诺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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