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夏末，院子里的桂花总是争相绽放，飘出浓郁的芬芳。谁都不愿落在人后。晚了时节。

　　向英杰站在一株桂花树下，抬着头怔怔的看着枝头飘下的丝丝桂花花瓣，鼻尖嗅着香浓的桂花甜香。

　　他仍是一身白袍，清冷，淡雅。手里提着一个银质酒壶，里面是前年酿好的桂花酿。

　　曾经，她也喜欢这样在飘着桂花的桂花树下发呆，有时候陪着一壶清茶，便可以静静的坐上一个下午。

　　而她最喜欢的还是荷花。

　　她曾经亲力亲为的让人在宸王府挖出一个池塘，然后填上土，种满荷花。生生开辟出一片荷塘。

　　可是在青州，却实在难得有闲暇去开辟荷塘，单单这桂花树，便已经足够他欣赏半生了。

　　向英杰提起酒壶，将清亮的酒水倒进嘴里。微微甜香的酒味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到底是谁？”他开始自言自语：“是个傻女人，疯女人，笨女人。是的，就是这样。”

　　向英杰自顾自的笑着，像是见到、听到了好笑的事情。

　　“第一次见你是在沈府，我给你送去宸王府的聘礼清单。”他对着大树，就如同和故友相谈一般，继续说道：“只是你不知道，我曾为前面的两位王妃都送过聘礼，你可知道她们在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聘礼清单的时候，那眼里的光芒吗？要知道，这些财富就算是皇家也不及。可是你……”向英杰顿了顿，又灌了一口酒，酒水从嘴角溢了出来，留到了白色衣襟上：“可是你这个笨女人，居然看也不看就随意交给了我打理。你是真傻不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还是你就聪慧到用聘礼来试探宸王府的好意呢？”

　　那些聘礼虽在宸王妃名下，最后却用在了疫病村的重建和紫阳军的军费上。半分也没有用在自己身上。在外人看来，这不是傻，不是笨是什么？

　　“你知道宸王府是什么地方吗？就这般傻傻的嫁过来；你知道宸王是什么样的人嘛？就这样奋不顾身的倾心相付；你知道天下有多危险吗？就这样亲力亲为，时时将自己设在危机之中。”

　　“你曾问过我还记不记得叫秀儿的姑娘。我怎会忘记。那是我和你共处得最长的时候啊。逃出汴京，九死一生。可是却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之一。我之所以记得那个叫秀儿的姑娘，是因为我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称你为‘娘子’。也许你只当我是戏言，不过我却是乐在其中。”

　　“谁都说，我是个非常理智的男人，除了钱财外，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可是你知道吗？当一个曾经父母双全，书香门第，家庭幸福的人，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亲眼看着父母被人杀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吗？我曾经很恨自己，恨自己太过软弱，太过无能，才会让仇人害得如此。”

　　向英杰脚步不稳，虚浮的晃了几步：“可是我遇到了王爷，他教我武功，发现我的特长，帮我手刃仇人。我和弟弟曾经发誓，一生忠于王爷，绝无二心。所以当王爷让我杀了你的时候，我真的下了狠心，毫不犹豫的想要动手。”

　　“可是，后来，他爱上了你。而我也爱上了你！”

　　秋风吹过，桂花花瓣簌簌飘下，落到了赏花人的衣衫上、发丝上，脸颊上。如同婴孩的小嫩手在轻轻的挠着你，甜蜜而酥麻。还有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快感。

　　“我知道你是王妃，而我是属下；你是有夫之妇，而我……；你的心里只有他，而我……只有你。可是我还是深深的陷了下去。你每次为了他而奔波，为了别人而操劳，为了天下而涉险，你知道我有多么心痛啊？那种许久不见的自责感和无力感再次从心底里涌了上来。就像当年我无法救下父母一般，现在我亦无法帮助你，让你免于危险。”

　　“所以我只能陪着你，伴着你，帮助你。希望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能总是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在疫病村，在逃亡路上，在西疆，甚至在南陵。我都陪着你，可是我还是一次一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亲身犯险。你知道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你曾说过，我于你是不同的，和外人不同。可是却也仅仅是你我并非兄妹，亦非朋友，更非恋人。如此关系尴尬，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就算知道你在敷衍，再利用。我还是爱你，一生一世。”

　　秋雨打湿了发梢，桂花树挂上了点点水滴。向英杰将酒壶里的酒尽数灌到了嘴里，火辣辣的感觉从口腔，到胸口，最后停留在腹部。让他整个人都如同被烈火包围一般。

　　他平时很少喝酒，就算是饮酒也只是点到为止，从来没有喝醉过，更没有如同此刻这般酗酒。

　　可是今日，不知道为何，他就是想醉，想一直醉下去，如此便看不到那张勾魂摄魄的面容，听不到那声如银铃的声音。醉下去便看不到她和他的亲密爱慕，看不到她的舍身犯险，看不到他牵着她君临朝堂，傲世天下。

　　而他便可以永远的留住那个在逃亡路上，那个在西疆客栈，那个在南陵皇宫里对着自己甜甜一笑，轻轻唤自己一声“夫君”的女子。

　　……

　　“向叔叔这是怎么了？”三岁的皇甫擎昊用脚踢了踢摊在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向英杰：“不会是死了吧？”

　　卫辛墨吸了吸留下来的鼻涕，声音奶奶的说道：“我娘说，醉了的人一定要用水才能浇得醒。”

　　“可是咱们哪里有水？”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向英杰都想不起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又是如何清醒过来的？也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谁？

　　只记得睡过去之前好像有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说了什么话？还有就是身上莫名那股腥臭味不知道从何而来，怎么也洗不掉，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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