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朗确实一会儿就回来了，我的沉思还没有真正陷进去的时候，他就回来了，手里抓着一个还一脸懵逼的汉子。

　　“兄弟，快给我夫人看看！”

　　汉子想朝我走过来，却摇摇晃晃半天才站稳，徐明朗这是飞过去把人家抢过来的吗？

　　汉子过了一会儿终于站稳了，看了一眼我，脸上依旧带着迷茫，“大嫂脸色很好啊，将军为何如此着急……”

　　徐明朗见他迟迟不行动，走过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他一吃痛，赶紧伸手在我手上把起脉来。

　　我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多希望看到的是难过啊，那样的话或许我得的是其他的病，比如气血不足之类的，那也比怀孕好啊。

　　然而，他摸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就阴晴不定，我都有点拿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了。现在后面的徐明朗更是直接问出了口“你把个脉需要这么久吗？”

　　汉子沉吟了一会儿，站起身“大哥，有点不好说，有喜也有忧……”

　　不是吧，真得绝症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这货的表情要不要这么凝重啊。

　　“喜的是，大嫂怀有身孕，恭喜大哥，终于喜得贵子。最近真是双喜临门啊。”

　　他恭喜的话听在我耳中更像一根导火索，瞬间引燃之前所有的恐惧，这会儿全在我脑海中轰炸开来，乱成一团。或许没有哪个妈妈像我一样，这么不期盼自己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了吧。

　　我看像徐明朗，他神色有些复杂，像是有些因为汉子的话而开心，但心里想到什么又开心不起来，一张脸上写满了矛盾，怎么看都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见我们二人满怀心事，并没有被眼下的喜事所震惊到，汉子沉吟了一下，继续说：“忧的是，大嫂身体底子不好，大概是从前受过伤，最近又心情忧郁，导致胸闷气短，郁郁不畅啊。好不容易怀上，这一胎，不好保住啊。可若是……若是这胎不好好保住，以后……”他的话没有说下去，我们也都明白。

　　不知道怎么了，我明明不想要这个孩子，可听到不容易保住，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像是被什么东西纠住了一般。去你妹的心情忧郁，我明明……开心得很。

　　徐明朗张罗着让他给开个安胎的方子，打开门，让他自己走了回去，连钱都没有给他。

　　把那张刚刚写完，墨迹还没有干的带着墨香的方子搁在桌子上，用被子压在上面，徐明朗在我身边坐下，重重的叹息一声。

　　我看着他，满不在乎地笑出了声：“明朗……要不，我去把孩子打了，反正也保不住……更何况。我也……”

　　说到后面，我的伪装彻底破功，泪流满面，止都止不住。

　　“不，这个孩子必须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阿黎，你相信我……”他说着，我感觉他自己都没有底气，是啊，谁在战场上生孩子呢。

　　跟着他上了战场，就算我是坐车，这个孩子也一定会流掉，可若是我要生孩子，那就只能不跟他一块走，独自留在什么地方。说不定又是什么一眼万年的那种。

　　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呢？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了。

　　他应该也是舍不得我，所以此刻才这么纠结。再纠结，他还是出去给我重新做了酸菜鱼进来，

　　“多少吃点，不许饿着。”我闭着眼睛吃了一些。

　　吃完饭后，我们之间再次陷入沉寂，我以为会一直沉寂下去，没想到会有人打破这个沉寂，我抬起头，看向突然推开门走进来的大三和罗加。阿索这回没有来。

　　他们脸上今天没有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反而是有了一丝庄重。我愣了愣，有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个表情，明明，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特别是大三，脸上连视死如归的表情都有了。我更是看得一头雾水。

　　看向徐明朗，见他也是一脸迷茫地盯着他俩。

　　“大哥大嫂，我们都知道了。眼下这个时候有了孩子，确实是有点不是时候，但只要处理得当，那就是妥妥的双喜临门啊。大哥，你想想，大夫是不是说了大嫂心情忧郁，你再想想，她为什么心情忧郁，肯定是平常陪她的人太少了呀，她每天都只能坐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不忧郁才怪呢。可若是有了孩子，那就不一样了，有个牵挂的人随时在她身边陪着她，让她心里有了挂念，她心情还会忧郁吗？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大嫂的心情忧郁症也就治好了，你说，这是不是双喜临门？”

　　眼下我最佩服的不是他的口才，而是刚刚那个汉子怎么刚出了门就什么都往外说呀，一点儿都不尊重病人隐私，现在好了。连这两个小鬼都知道了，过会儿恐怕全镇子的人都知道了。

　　“大三，你说的我们都明白，只是……”我在他后面接了一句话。

　　话还没说完，又被他抢了过去“只是现在兵临城下，更何况是打击嬴政统治的最佳时刻，大嫂，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我不明白这两件事为什么不能同时进行呢？”

　　同时进行风险很大呀少年，难道你没听说过吗？贪多嚼不烂！徐明朗又要孩子，又要皇位，怎么可能这么好。但整个军队，没了徐明朗是不行的，瞬间乱成一盘散沙，到时候我们自保又会成问题了。

　　沉吟片刻，只听他继续说，“这件事情很简单，只需把大嫂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对外谁也不说大嫂怀孕的事情，然后再找一个人保护她，我们俩已经把那个大夫抓起来了，现在阿索正看着他呢。现在除了我们，谁也不知道大嫂怀孕的事。不就能行了吗？大哥，我今天和罗加来这里，并不是只是来说说，而是我们真的想帮大哥的忙，我们两个平时训练的表现大哥也看到了，保护大嫂是没有问题的。况且我会做饭，保证不会让大嫂受委屈。大哥，请你相信我们！”末了，拉着罗加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仰头用他真挚的眼神看着我们。仿佛徐明朗不答应就成了不相信他们。

　　徐明朗看着他们，先是强行把他们扶起来，对着他们一拱手：“兄弟，你的好意我明白，容我再想想吧……”我也想这么说啊，真不愧是我的夫君，连说的话都和我想的一样。

　　不过现在不是花痴的时候。

　　“行，大哥，你好好想想，不论你什么时候需要我们，我们都会在你身后。默默支持着你，随叫随到。”这回是罗加开的口，说完，就和大三一前一后出去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愣神，忽然想到，十七八岁，我什么时候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就好了。我突然有点相信起那个汉子所说得心情忧郁了，最近我好像总是有点惆怅啊。察觉到这个想法，我赶紧甩了甩脑袋，我应该有强大的思想觉悟，自己绝不能成为徐明朗的拖油瓶，这个孩子他让我打，我就打，他让我留，我就留，虽然这样对孩子是不公平了些，可我就是这样。

　　“好羡慕那会儿和你初相见的时候啊……你挂在树枝上，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怀疑自己的耳朵，转头去看向徐明朗，见他果真在说着怀旧的话，看着他的双眼，里面全是欣喜，我忍不住也跟着回忆了起来。

　　那会儿，真是少年时，整天虽不说无忧无虑，但愁的是确实没这么多，现在连生个孩子都要纠结半天，我终于明白人为什么总怀念儿童时期了，

　　其实人的这一生都在期待和怀念不是吗？小的时候，期待长大，小学的时候，怀念幼儿园没有作业，初中的时候，怀念小学作业少，高中的时候。怀念初中压力小，大学的时候，怀念高中无忧无虑奋斗的青春和那些人，一层一层地堆积着怀念，人的一生，活得越久，怀念的东西越多，却没一样都是自己曾经没怎么珍惜就度过了的，只能说，人的一生，真的好短，好少，能怀念的东西，说来说去就是一个过去，可过去那些时光，我们在干嘛？在抱怨，很多时候，我们抱怨过了，又来怀念。真的挺矛盾的。

　　说到以后，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怀念这段时光，这段连生孩子都要纠结的时光。

　　“那时……你扮成太监，陪在我身边提心吊胆的日子……”我补了一句，回忆像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他的笑颜，他的话语。

　　我的记性越来越差，很多东西一转眼就忘，可与徐明朗的每一个瞬间我都会尽量记得。

　　“阿黎，你愿意……为了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吗？”我正在一堆美好的回忆中挣扎，冷不防听见他来了这么一句。

　　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他刚刚是……在问我，愿不愿意生下这个孩子？

　　我一把抱住他：“当然愿意，我就怕你说不愿意呢！”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本来有点担心因为这个孩子会再次把你弄丢，但是大三他们来了这么一趟，我又想起我们从前，在这么多困难前都没有畏惧过，怎么着我们现在就生个孩子还怕来怕去了……我怕你离开我，你怕我不能出征，阿黎。让我们都不要怕了好吗，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想生一个孩子，我想给你一个和平的天下，这些……我们可以一起完成。你看，我们如此小心，还是怀上了这个孩子，说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我在他怀里泣不成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避子汤喝下去还会怀孕，但还是相信了他说的话。不管怎么样，孩子不能打，仗不能不打。

　　可能，我这是最后一次在他怀里哭了呢。他去打仗，我总要为他留个后什么的，当然不是诅咒他，主要还是为他考虑。

　　一下子想通之后，我们两个才有了快做父母的喜悦，一下子又变得迷茫起来，根本不知道怎么养胎。徐明朗只顾拿着厚衣服往我身上套，拿着鱼汤往我嘴里灌，又拿着拿养胎的方子出去抓了药给我吃，

　　除此之外，我们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两个人抱着一个肚子在屋里打转，我建议徐明朗出去打听打听，打听完之后，才知道孕妇该做哪些，不该做哪些，在这里就不用多说了。主要是太多了。

　　由于那个汉子说了这一胎不容易养，我几乎都是严格按照养胎标准在做，不敢乱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孩子就没了。

　　离徐明朗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但我每天还是坚持给徐明朗做袜子，到现在，总共做了一百多双。没一双我都用绳子绑好了，防止弄丢了一只，他后面就没得穿了。

　　好像，我每天除了做这些，也做不了其他的了。我们已经打算好了，徐明朗出征之后，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着他回来。一是我不方便挪移。二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会想到在叛军曾经待过的地方，还有他的妻子在这里呢？

　　这个镇子挺大的，徐明朗住的是一间隐蔽的院子，若是真有人打进来，我逃跑也方便。

　　又过了两天，徐明朗终于要走了。

　　门外依旧大雪纷飞，白成一片。都说现代的冬天，北方比南方好过，我去，没我暖气的冬天了解一下，冷得要命，我平常都是裹了一层有一层。还坐在碳火边。

　　如今徐明朗要走，我不可能就这么看着他走了，我至少要送一段距离啊，可门前的雪十分的厚，我没有下脚的地方。

　　徐明朗终究没让我送，太冷了，他怕我冻着。我将一堆袜子塞到他手上。没有哭。

　　面无表情地冲他摆摆手，我怕我一做出什么表情就会蹦不住，哭出来。

　　我终究，没有看到他最帅的那一刻，我其实一直很想看他统领着千军万马的样子，现在外面肯定有很多军队，万马齐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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