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夏有一半的国土终年炎热，好在南线边境属于另一半，春夏秋冬四季分明。

　　将军府很大，主子只有文渊夫妇和两个女儿，加上在夏国，侍卫也好仆从也罢，都是自由身，各自有自己的住处，只是按时来将军府干活，入夜大都回家去了。所以地方多到住不过来，文渊就很奢侈的一季挪一个地方睡。

　　当初林琪在此处建将军府的时候，也并非原样照搬——赵国建筑少见而夏国建筑通用的下水道之类的东西自然是要接好的，除此之外，她还让人给不少房间的地板之下铺设了铜管，夏天炎热的时候，铜管里接上冰凉的井水，人在房中清凉舒爽。冬天的时候，府内的热泉就派上了用场，热水从布满铜管的地面流过，整个屋子温暖如春。地龙只是偶尔烧，毕竟燥热，让人晨起时口干舌燥，嗓子不舒服还容易上火。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来了，很快就在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好不容易等到雪停，两个小家伙用过饭就跑到教场上撒欢，很快一个煤球眼睛萝卜鼻子还包着围巾的雪人就歪歪扭扭的立在了教场正中间。

　　两个小家伙团着雪球你砸我一下，我砸你一下，在雪地里打滚嬉闹，玩的乐不思蜀。

　　教场就在有热泉的地涌园旁边，这里丝毫感受不到冬天的寒意，文渊穿着轻便的秋衣坐在台阶上，宠溺的看着两个小家伙玩闹。

　　入夜了，又开始落雪。文渊铺开一大块绒绒的地毯，又抱来一床厚厚的被子，打算风雅一回，睡在门口赏雪景。叫了半天，两个淘气包还不肯回来休息，文渊气呼呼的出手，抓住两个小泥猴，一边腋下夹一个，逮回房间来，扒掉沾满雪花的外衣和小靴子。

　　两个小家伙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冻得，小脸小手都是红彤彤的，把她们包进大大的布巾里面擦擦干净，刚把脏了的布巾扔到一边，两双冰凉的小手就伸进他怀里。文渊冷的打个哆嗦，恼火的抓住两个小东西一人狠狠亲一口。然后把大手搓热了轮流给女儿捂耳朵，最后两个小家伙都钻进爹爹怀里，父女三人一起裹着大大的被子，在门口赏雪。

　　文渊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突然想起一个故事，正好讲给女儿们听。

　　“很久以前，也是一个下雪天，赵国有一个官员考校自己的一双儿女，就问他们‘白雪纷纷何所似’，意思说这漫天的雪花像什么？他的儿子就说‘撒盐空中差可拟’就像在空中撒盐一样。女儿却说‘未若柳絮因风起’，意思用柳絮随风飞扬来比喻落雪更形象，后来别人称赞一个人有文采，就说她有‘咏絮之才’”

　　六岁的林星抬起头：“可是她们说的都不全面啊，师父讲过，世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雪花大部分时候是六角形的薄片，但有时候就是小小的一颗一颗的，跟大颗的粗盐一模一样，落在地面会让路面变得很滑，人踩到了容易摔跤。爹爹说的雪花如柳絮一样一团一团的出现的时候也不多，为什么这样说是最有才华的？”

　　“因为这一句就道尽了雪花的飘逸姿态，让人有无限的空间去想象。”

　　林星想了想平时用来形容雪的比喻，盐、鹅毛、柳絮……瘪瘪嘴，没反驳。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被风卷起之后，不往下落，而是漫天飞舞，好像有生命一样，在天地间肆意游荡，看上去非常灵动。

　　林卫伸出小手接了一团雪花，看着它在指间迅速的融化成一摊水，奶声奶气的说：“我最喜欢冬天！因为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还可以滑雪！”

　　被触动了回忆的文渊，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嗓音低沉道：“爹爹……不喜欢冬天！”

　　察觉到爹爹不开心的林卫往文渊怀里拱拱，仰着小脸看他：“为什么不喜欢？雪花这么漂亮！”

　　“因为……以前爹爹在赵国边境驻守的时候，那里有小半年都是冬天，最冷的时候，这样的雪一下就是半个月，道路封死了，粮草运不过来，什么都缺，取暖的东西总是不够用……进城采购的时候，看到城里的小官吏把街上冻得硬邦邦的死人石头一样丢上板车，很快就堆了一车，一趟又一趟送去乱葬岗……”

　　“爹爹骗人！”林星在他怀里坐起来大声说：“冬天家家户户都有地龙，而且善堂和书馆都是通宵开放，所有人都可以进去取暖，怎么会冻死人？”

　　所谓‘何不食肉糜’，真的并非只有坤地历史上的那一个皇帝。

　　面对女儿不解的眼神，文渊哑然，星儿还小，又怎么会知道，许多夏国人习以为常的东西，赵国一概没有。他在定居夏国之前，也从没觉得很多东西应该是官府分内之事。

　　看着女儿忽闪的大眼睛，文渊耐心的给她解释：“赵国只有富贵人家才有地龙，普通人家都是烧炭和柴火取暖，善堂也不常见，有些大户人家会施粥，但不管饱！”

　　林星很奇怪的追问：“官府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赈灾？没人惩罚他们吗？”

　　文渊苦笑：“在我们那里，地方官员常说一句话，叫做‘山高皇帝远！’”

　　“有多远？”

　　“三千余里！”

　　“还没我们这里到京城的距离长！飞鹰传信三天都不用，热气球最多七八天也到了，不算远！”

　　文渊只能沉默。

　　没得到回答，林星奇怪的用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抱着爹爹的脸追问：

　　“赵国没有老鹰吗？”

　　“有！”

　　“赵国没有热气球吗？”

　　“……有小的热气球，叫孔明灯!”

　　“那为什么说很远？”

　　“……爹爹也不知道……”

　　林琪笑着端了红糖姜水过来解围，这样寒冷的天气，喝些御寒再好不过。林卫最喜欢甜甜的红糖水，有些辣也没关系。她年纪还小，对姐姐和爹爹关心的问题不感兴趣，方才就一直打哈欠，有些犯困。这会儿倒来了精神，麻溜的从爹爹怀里爬出去，抱着自己灌了红糖姜水的奶瓶，咕嘟咕嘟，喝的欢快。

　　林星开始还在纠结距离的问题，见妹妹开始喝了自己也馋了，于是也不想了，快快得出结论：“我知道了，因为赵国皇帝是大笨蛋，官员是蠢货，放着好办法不知道用！”

　　文渊从此之后再也没给两个小东西讲过赵国的事情。

　　因为他突然发现，真的没什么好讲的。讲多了，小东西们说不定以为自己爹爹是野人岛上来的，很不利于树立父亲威严的形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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