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看着眼前的少女白皙的脸庞皆是不知人间苦难的一腔孤勇,怒道:“信口胡言!”
乐安抬起脸看向顾蓁,不明白一向支持自己的母后为什么现在要阻挠自己的决定,辩解道:“儿臣已经在后宫之中听说了北齐七殿下的请求,儿臣愿意亲自和亲北齐,为南陈百姓求一个平安喜乐。”
萧佑还在劝乐安:“皇姐你别胡说,母后该生气了。”
顾蓁却慢慢的在椅子上坐下问道:“乐安,你可知道什么是和亲?”
乐安那一瞬间被她问的愣住了,嗫嚅道:“和亲,自然是遣妾一身安社稷!”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顾蓁面带哀色,语气飘渺,似乎是这几年的生活要将她摧垮一般:“公主刘细君的《悲秋歌》你难道不曾读过?你此身一去,异国他乡,莫谈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就是生死也只有一念之间。你再也不是南陈的长公主殿下,只是一个异国的永远心怀不轨的女人!没有人为你出头,没有人为你说话,谁都可以玩弄你的尊严!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算死了哀家和你弟弟也不会知道!”
乐安不过才十四岁,哪里知道这些,被吓得脸都白了。
萧佑掉头又去哄顾蓁道:“母后,皇姐一时想岔了,母后别和她置气!”
顾蓁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读了几天家国大义就在这里充英雄,可是当真知道这里面都是什么?”
乐安稳了稳心神,继续道:“母后会让谁去?云庆姐姐,奉宁妹妹,还是哪一个族中的郡主?她们是否心甘情愿,是否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又是否会永远对母后和陛下忠诚?北齐是否会发现,是否会因此与南陈翻脸?”
顾蓁没有回答她,只是疲惫道:“回去吧,回到你的凝华殿去。你的嫁衣已经快绣好了,原秋峦等你多年,你不能辜负他。”
她当年为了康国府走入了宫廷,辜负了自己最初的爱人,从此一生都有遗憾,此时绝不能再让乐安重蹈自己的覆辙。
提起原秋峦,乐安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可是她仍旧跪在那里没有起来,叩拜在地道:“她们不能,儿臣可以。儿臣会为了告诉原秋峦,儿臣和他没有缘分。”
她说完这句的时候,眼睛里盈满了泪光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红衣如火的长公主殿下坚定的看着顾蓁道:“南陈子民养我爱戴我十四年,让我养尊处优享受着天下间的一切,此时便是我身为长公主应该为他们做些事情的时候了。纵然儿臣身受百难,死无葬身之处,也能够勉强挣来几年边境百姓的平安,那就是儿臣此生的所有价值!”
她看着自己泪流满面的母后,长跪不起道:“母后,以德报德,圣人所说。”
顾蓁坐在原地仿佛化为了一尊雕像,不曾有过一点动作。最后她在萧佑的乞求之中缓缓点了头道:“你出生时,你父皇和哀家盼你一生平安喜乐,为你取封号乐安,闺名未央,奈何天不遂人愿,如今你偏要往不可生之地去,哀家却不能保护你分毫。”
“母后已经保护了儿臣半生了,儿臣这次执意便是要换儿臣来保护您和陛下。”乐安冲着顾蓁扣了三次头,掉头又冲着要躲开的萧佑破涕为笑道:“陛下别躲,臣姐这一去恐怕与母后和陛下都再无相见之日,只盼陛下龙体安康,您能提臣姐也照顾好母后。”
“乐安姐姐!”
乐安没有去看萧佑。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从羣祥殿走了出去。
乐安和亲前往北齐的这一日,南陈桓越的天空灰蒙蒙的,太阳只留在云彩之后一个浑圆的轮廓。
顾蓁与萧佑亲自在桓越城门口送她一步一步登上凤辇,然后看着她的凤辇慢慢消失在宫道尽头。一切像是和她目送萧屹的棺椁走向懋陵的情景,两相重合,她只能握紧萧佑的手,让自己忘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失去这世间最重要的所有人。
然而就在乐安送嫁行至北齐边境的时候,一伙歹徒忽然出现将七皇子刺杀于弓箭之下,而乐安被北齐的使臣强行带至了北齐失去了音讯。
北齐皇帝以南陈假意修好刺杀北齐七皇子的名号发兵于陈,旦夕之间连夺七城,几乎要逼于桓越城下。顾书棠与薛羽的兄长沐国公等人皆战死沙场,岐山王迅速召集各地驻兵前往桓越勤王。
顾蓁卸下了一身首饰站在羣祥殿内萧屹的画像之前,只能默默的流眼泪。她太痛苦,痛苦到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萧屹这些消息。乐安到底去了哪里,那个想要为这世间的臣民求一个安稳的公主殿下,自己的女儿究竟去了哪里。自己的哥哥呢,他去了哪,自己又如何照顾好嫂嫂和杭哥。
最终她只是哭泣着开口道:“陛下,臣妾无能,未曾为您守住这个江山。”
萧佑惶恐的奔向她面前,看着佑儿的样子她忽然想起乐安走之前曾经和自己说的一段话。
她说:“母后,佑儿其实并不想做皇帝。他只是不得不做皇帝,为了您,也为了儿臣。您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他想要如何,因为在您的眼里他只有这一条路走。因为您一直在自我奉献着,心甘情愿的为了国家为了荣耀为了家族做所有的事情,可是您不能要求佑儿也和您一样为了这些事情而快乐。”
顾蓁将佑儿抱在怀中,吻了吻他的额头道:“佑儿,母后问你,你可愿意做这个皇帝吗,还是去看看这大好河山,山川锦绣?”
佑儿眼睛亮了一下,瞬间又湮灭下去:“儿臣自然为了南陈百姓,担着天下重任。”
顾蓁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好了,你去叫你皇叔来,母后问问他勤王的军队走到了哪里?你放心,臣民们都会陪着你的。”
她似乎总是说着一些谎言,将真相死死的咬在自己嘴里。
佑儿笑道:“母后放心,儿臣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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