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刚下过了一场雨。

　　载着燕知的马车缓缓地起步，而后加快了速度。

　　燕知在车里，但心在高高的城楼上，她知道，那上面站着一个人，她心尖上的人。

　　那人正在高高的城楼上望着她，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尽管他已然见不到切切实实的自己。

　　“小识……”燕知喃喃道，她想掀开车帘子，想要再看看城楼上的他一眼，但她不敢，怕自己舍不得，怕自己被冲昏了头脑。

　　她必须得离开，必须得离开一年。

　　这一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她在心里对他说，但他是否能够听到？

　　而城楼上的百里识望着远去的马车，远去的队伍，心也在默默地滴血。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只觉得那个地方很痛很痛，痛得他无法呼吸，痛得他要用拳头砸自己的心口。

　　他缓缓地弯身，一只手撑在自己的大腿。

　　他闭着眼睛，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划过他的脸庞，滴落在冰凉的地砖上，和雨迹混合在一起。

　　他的心是冰凉的。

　　储君的身份给他带来了荣耀，给他带来了权力，却让自己失去了妻君，他心里最重要的部分。

　　这一年，会发生怎样的事？

　　阿知会遇上什么样的人，他又会有怎样的境遇？

　　那日他如愿以偿地躺在燕知的怀里，享受着她独特的气息，享受着只属于他的爱意。尽管短暂，但他是满足的。

　　现在的他是忙碌的，到了夜间，他只想在她的怀里安静地睡一个好觉。

　　可是她都要离开了，他如何能够睡一个好觉？

　　挣扎了很久，他还是问道：“黎阳之事真的非你去不可吗？”在问之时，他是紧张的，他抓着被褥，尽量不让身边之人发现他的异常。

　　他作为储君，不能因为个人私情，影响自己的判断和决定。这是陛下教他的，也是辅政大臣们教他的，连外祖母都支持阿知前往黎阳。可见，黎阳真的需要她。

　　闻言，燕知沉默了好一阵，她只是轻轻地摸着百里识的脑袋，不知如何作答。

　　真的非她去不可吗？不，不是的，倘若只是处理雪灾，大可别人去……

　　可她确实非去不可。

　　“小识。”燕知突然开口，她取了百里识的右手，又将自己的手腕放在他的手心，“你摸摸我的脉搏。”

　　百里识不知她何意，带着疑惑摸上了她的脉搏。

　　才一会儿，他变得震惊，“你！”

　　“你！”

　　他一连“你”了好几声，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的疑问。

　　“不要怀疑，我说过此生只有你，便只有你。”

　　百里识的眼眶立刻通红了起来，难以想象，他明明身体受了损伤，哪有这般容易有了孩子？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虽受了损伤，但不代表已经彻彻底底失去了生育能力。

　　这是他的孩子！

　　他将手摸上燕知的腹部，虽然毫无异常，但他感受到那里面住着他和阿知的孩子。

　　他还很小很小。

　　他还需要父亲的照顾。

　　“阿知，你都有了，难道还要去黎阳吗？”

　　“正是因为有了孩子，我才不得不离开王都前去黎阳。”

　　“小识。陛下容不得这个孩子，倘若是个男孩儿倒也罢了，倘若是女孩儿，她长不大的。”燕知眉宇间露出浓浓的忧伤，“陛下不会让这个孩子生下来的，我只能远走他乡，在黎阳将孩子生下来。”

　　“倘若孩子生下来是女儿呢，你要怎样？”

　　“交给别人抚养，直到陛下无法掌控你我的命运。”直到陛下驾崩，或无力控制他们。

　　百里识在她的怀里猛烈地摇摇头，“可这是你我的孩子，我应该照顾你，照顾孩子，我们的孩子，怎能让他流落别处呢。”

　　他无法接受，他的孩子应当承欢在他的膝下，他会给他最好的，将所有的父爱都给他。这或许是他唯一的孩子了。

　　“我只希望他是男孩。”燕知没有将江侍郎下毒是受陛下指使告诉他，那毕竟是陛下，毕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们不该有隔阂，他们的关系关乎卫国的命运。

　　虽然陛下无法容忍他们的孩子，但这目前还未能成为他和陛下难以跨越的鸿沟。

　　只要她生下的是男孩，一切都好办了。

　　“可这如何能够控制？”别的人家都希望第一胎生个女儿，都希望有女儿，可偏偏他却要不得女儿。

　　“陛下为何忌惮我们的女儿？”

　　“只是身为天子的担忧罢了，小识，或许有一天你会理解她的。”

　　身为天子的担忧罢了。

　　百里识缓缓起身，他抹了把眼泪，继续望向前方遥远得看不见的队伍。

　　为了孩子，他也不能让阿知留在自己的身边。在黎阳，她可以安然无恙地将孩子生下来，不过是一年罢了，他等得起。

　　即便生的是女儿，只要有人照顾好她，等她长大了，等爹爹和娘亲能够保护她之时，他会把她接回来，好好地疼爱她。

　　百里识缓缓地将心中复杂的气息呼出，他转身看向太子东宫的方向，目光迷离。

　　“良儿，回去吧。”

　　藏身的良儿听到了他的召唤，立即跑了过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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