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黯淡的午后，两山相对的夹道上，远远跟着一辆马车的男人从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上一跃而下，那辆马车停下了，似乎在有意等他。

　　撂下马匹往前走了数步，他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不骑马过去，不是更快点儿吗？

　　即便反应过来，他也没停下步子反身去骑马，脚下一轻，就提力快速移动到马车前。

　　马车厚重的帘子缓缓从里头挑开，只露出半个男人的头，又落下，随之传来一句话：“进来吧。”

　　暮渊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掀开帘子猫身坐进去。

　　马车从从外面看来并没有多大，里面铺设一臂宽的棉褥，足足有好几层，垫的半腿高，上面躺着一个女人，女人闭着眼，弯弯的眼睫毛在泪窝处映下一双小小扇影，更凸显的她脸色苍白，肌肤上的毛孔细腻几乎不可见，圆润的唇沾了一层灰色的死气，可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看起来宛若二十岁的容貌。

　　岁月可真是眷顾她。

　　……叶云宁，暮渊无声叫她，中年的他拧一拧眉，就会勾出无数条细长的抬头纹，形若萧瑟荒凉的沟壑。

　　他有很多话想问她，可也就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即便说出来又如何，她也不会回答了。

　　马车里的空气安静流淌，无阻碍，不波动。

　　好些时候，有人打破了这宁静，不是暮渊，不是郁言，而是闭着眼睛的叶云宁。

　　“陈嬷嬷还在前面等，走吧。”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睁开，睫毛也没动，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沙哑。

　　郁言从容自若，他知道叶云宁醒着，她一直都没睡着，前一刻还听他讲郁凉的小时候，她眉眼里都是柔和的笑。

　　是他吩咐车夫停下，等暮渊过来，她立即就收敛了所有的表情，她说不要耽搁时间了，她说她不想看见那人，她有些生气，负气闭着眼睛，一眼都不看坐进来的暮渊。

　　可，暮渊不知，不知她醒着，所以听到她的声音立时怔住，心底里恍然挤出几缕错觉，这个声音，他似乎听到过无数次，在他昏迷的那无数个日夜里。

　　叶云宁等了好久，真的是好久，马车都没有走动的迹象，里面也没有人离开的动静，她蓦然睁开眼，没有缓冲，给人防不胜防。

　　暮渊神情空白，可他还是瞧见了叶云宁眼睛里的平淡和陌生，就像对待一个路人。

　　即使这种平淡陌生的眼神，也没在他身上停留多久，一晃，她就别开眼看向郁言，她轻轻的说：“走吧，陈嬷嬷真的要等急了。”

　　“好……”郁言一个字尾音没落下，暮渊终于开口了，他说：“叶云宁，你还有多长时间？”

　　郁言无知无觉的攥紧手，垂下眸子不想看叶云宁此时的表情，会是希冀还是不顾一切，亦或是别的什么。

　　“暮将军，无论我有多少时间，都和你没关系，你回去吧，麻烦暂时照顾好我的宝贝小雨，别让我听到她受一点儿委屈。”

　　郁言慢慢抬起眼睛，看到的是叶云宁认真的眼神，她看着暮渊，眼睛里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我知道，”暮渊说，“我只是想问问，你还有没有时间去祭拜一下先皇后和先太子？”

　　“多谢暮将军费心，夫君已经带我祭拜过了。”叶云宁平静的回答。

　　暮渊默了片刻，看向郁言说道：“可要回温垛？”

　　温垛是个小县，是叶云宁父母的家乡，他们都葬在那里。

　　叶云宁的耐心终于被暮渊磨得所剩无几，语气也不大好，直接道：“暮将军问这么多做什么，我时间无多，耽搁不起，麻烦暮将军下车！”

　　郁言亦不想回答暮渊，索性并不言语，反正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沉默。

　　暮渊自讨无趣，他也感觉得到，叶云宁对自己完全没有其他的感情了，可，他心底里的愧疚却如雨后春笋，疯狂的滋长。

　　而叶云宁脸上苍白的不悦非但没有一点儿令这愧疚萎靡，反而牵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感，是亲情又不是。

　　因这一念头，暮渊顷刻弹起身，头狠狠的撞到了马车顶篷，反射出他从未有过的狼狈，带着这慌乱的狼狈，他跳下了马车，一时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马车里传出叶云宁沙哑清淡的声音，她说：“快走吧。”

　　暮渊浑浑噩噩的目送马车离开，直到消失不见，又隐隐约约的看见逆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冲自己跑过来一个人。

　　她跑的很快，笑容很欢快，宛若一匹欢脱的小马驹。

　　“暮渊，你怎么坐在地上，地上这么凉，你的伤都还没好，快起来。”

　　眼前清晰又如梦般的女子是叶云宁，她姣好如初的脸上挂着娇俏的笑，她伸手扶他，他就乖顺的跟着站起来，他死死的盯着她看。

　　“嘻嘻，暮渊，你怎么这样看我，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她仰头，倏尔用素净的手描摹他的眉，然后很认真的说到：“我要走了暮渊，伤害你的事情对不起。”

　　“叶云宁。”暮渊喊出声，面前却什么也没有了，他还是坐在地上，刚刚的一幕就像从未发生过。

　　两山之间的风很缓很轻，长长的夹道很静很静……

　　※

　　郁言辞官归乡，郁良入主后宫，郁之雨嫁给宣武候，一切，似乎趋于平静。

　　白榆陪在郁凉身边，七八日的时间里要么和郁凉一起去乐坊看看，要么偶尔到言府里清扫积落的淡淡灰尘，就是绝口不提顾少䜣。

　　白迎和白榆之间隔了某种跨不过去的屏障，即便有时同桌吃饭，也都目不斜视。

　　郁凉担心叶云宁之余也会抽空多看两眼这姐妹俩，更会奇怪顾少䜣怎么一次都不出现，真打算心安理得的让暮北修帮他养妻儿不成？

　　但，她转眼自己旁边安静用饭的暮北修，无声的叹息：对于他来说，约莫就是侯府多添两个人罢了！

　　“怎么了小雨？”苏心汶见郁凉咬着筷子将满桌子的人扫了一圈，又很奇怪的瞅着暮北修，偏偏暮北修一点儿也不回应。

　　郁凉收回目光，轻笑道：“没事的母亲，就是觉得夫君碗里的饭菜好像更好吃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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