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府,前厅。
两扇镂空的红木门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图案,连那门槛都是同样华美精致,嵌花地板,正中间是一张极大的红木圆桌,两侧置着一溜儿好几张的配套桌椅,还有一左一右的高脚案几,上面摆着香炉,正袅袅地散着丝丝缕缕的熏香。
华玲珑才刚刚走到前厅外,便听见内里传来一道带着愠怒的雄浑男声:“好好地把那个瞎子接回来作甚?!”
这声音,华玲珑虽然隔了多年,却还是一下子便听了出来--正是出自华玲珑的生父,华府一家之主,华太师华震东华太师,大官加衔,说到底也只是恩宠而无实职罢了。
“怎么,老婆子六十大寿,还不能把珑姐儿接回来享享祖孙之乐?”紧接着响起来的,便是老夫人刘氏的声音,虽然语调低了些,但自带着不可忽视的威压之意。
华震东虽然性子暴躁了些,可一向都是个孝子,并不曾顶撞过老夫人,是故,听见老夫人这般说,也只好是压下了自己的怒火:“母亲,儿子不是责怪您的意思--”
华玲珑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只在门槛外清咳了一声,然后由拢芝扶着,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正坐着的老夫人,自然注意到了正好走进来的华玲珑,率先开口,含着笑唤了一句:“珑姐儿来了-”
华震东神色微微敛了些,却也依旧冷着脸,对于走进来的华玲珑,却是并不曾给过一个眼神。
华玲珑到了离大圆桌半丈开外的距离,这才站定,垂下首去行了礼,温温地开口:“玲珑见过祖母。”
老夫人坐在上座,神态间看不出丝毫的年迈之意,恰如严冬初雪落地的些许白发,却又气色极佳,摆了摆手:“自家人还顾那些虚礼作甚,快来坐着。”
还不待华玲珑开口回话,华震东却是“啪”地一拍桌子,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华玲珑,冷着脸扬声开口:“连个礼数都不懂,也不知道跟你父亲母亲行礼问安!”
沈氏盈盈端坐在旁侧,眼如水杏,满身皆是华美艳丽之气,只是含着一抹娇媚笑意,捏着手里的锦帕不曾开口。
华玲珑今年已至十三年岁,差不多五年不曾回府,对于华震东的印象,也是寥寥无几。
更甚至,其实感觉是个陌生人一般,对于她来说,的确如此。
脸上的表情,并不曾有太大的波动,华玲珑只是颔下首去,又跟着行了礼:“玲珑迟钝,父亲安好,母亲安好。”
见着华玲珑如此乖巧的态度,华震东虽然脸色还是不怎么好,但多少也少了些冷意缓了缓,满是威严地撩了撩宽大的衣袖:“罢了,坐下用膳吧。”
“玲珑谢过父亲。”华玲珑低低地应了一声,这才由拢芝扶着,在最靠下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一桌子,坐着的,除了华玲珑,其余的府上小姐也在,其实叫华玲珑过来,倒也不是真的想一道用膳,只不过是打个照面罢了。
紧挨着沈氏手侧坐着的,是一个妙龄女子,上身是藤青曳罗靡子小袄,配着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长裙,三千青丝挽着流苏发髻,戴一蓉紫玄黑扁方,缀浅黄流苏,斜斜镶着一景泰蓝流苏发绾,肤色白皙,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姣美娇媚,正是府上的大小姐华念卿,琉璃县主。
紧挨着华念卿坐着的,则是年龄相仿,连眉眼神态都有些相似的华念语,府上的二小姐,身着一粉霞锦绶藕丝小袄,外衬一浅蓝湖水琵琶襟长褂,腰间轻束一淡粉嵌钻坠流苏腰带,双耳坠一对紫玉流苏耳环,皓腕之上配着一对银质手镯,抬手间银镯碰撞发出些许的悦耳之声,同样是花容月貌,恰似明珠美玉,秀美绝伦。
相比较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华玲珑的装束,则是看起来颇有些上不得台面,本来身上的那一件米黄色缎子小袄,颜色就算不得什么艳丽,再加上华玲珑身材瘦削,也不甚合身,看上去就好像是硬生生套在身上的,越发衬得她面黄肌瘦,覆着白布巾的尖细小脸,也不会让人生出讨喜顺眼的感觉来。
华玲珑记得,这府上除了她,一共有三位小姐,应该还有一位三小姐华安玥,只是也没见着,只有华安玥的生母,府上的二夫人季姨娘坐在同样靠下一些的位置。
至于府上的大少爷华少珂和她名义上的哥哥华白琛,同样也没有见着人影。
晚膳的菜肴是早在华玲珑进来之前,便已经摆好在桌上了的,眼下都各自执起筷子来,开始用起了晚膳。
圆桌本来就很大,还摆满了各色各样的精美菜肴,华玲珑蒙着白布巾,虽然见不到具体的菜色,但只闻味道,也知道这一桌菜肴的丰盛奢华。
华玲珑拿着筷子,只挑了些碗里的米饭往嘴里送,拢芝本来是想替华玲珑布菜的,但见着其余的侍婢都只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用膳的氛围也不是那么融洽,便有些不敢上前来。
正在这时,离华玲珑稍微近一些的华念语,纤纤玉手指着细筷,盈盈地动了动身子,夹了一小块的清蒸鲶鱼,放到了华玲珑面前的碟子,珠圆玉润的清脆声音跟着响了起来:“四妹妹眼睛不便,姐姐替你夹菜。”
华玲珑咽下嘴里细细嚼着的一口米饭,这才侧头抿着唇瓣浅浅一笑,特别自然地就回了一句:“玲珑多谢姐姐。”
姐姐?妹妹?
想膈应死她?不存在的。
话音落下,华玲珑伸出筷子,眼睛上虽然覆着一条白布巾,却是就近夹了一筷子的三鲜丝放到自己的碗里,缓缓地送进嘴里吃了起来。
华念语咯咯地娇笑了一句,空灵澄澈的一双水眸随意地转了转,随即一边挑着碗里的菜肴,一边打趣似的说笑了一句:“呵呵,倒是姐姐多虑了,四妹妹患眼疾多年,想来夹菜这么些小事还是能自理的。”
挨着华念语坐着的华念卿,两弯细细的柳叶眉微微一蹙,凑在华念语的旁侧,有些不悦似的低声开口:“语儿,食不言寝不语,怎地忘了规矩?”
声音温婉低调,却是能让其余人都听清,只是虽然说出的话略带些责怪之意,那一双精致明媚的大眼里却是见不着一丝一毫的不喜之意。
不及华玲珑再回一句什么,却是只听见“啪”地一声,就见着华震东冷着脸色,一把丢了手里执着的筷子,随后站起身来,有些厌恶地睨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华玲珑。
他华门香府,怎么会出这么一个瞎子?还是曾经以为能重振华门的天才,真是丢尽了府上的颜面!
“腌臜物入眼,本师没了胃口且回书房了!”冷冷地落下一句,已到中年的面容上隐约可见岁月的痕迹,华震东随即甩了甩袖,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厅的气氛,随着华震东的离去,却是更加地冷凝了下来。
老夫人刘氏放下手里的筷子,又拿起丫鬟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手,随即站起身来:“罢了,祖母也吃饱了,就先回房歇着了。”
沈氏盈盈一笑,见着老夫人站起身来,跟着优雅地放下手里的筷子,扶着老夫人的手臂,温笑着轻声开口:“妾身也饱了,扶着您一道过去。”
老夫人也没拒绝,任由着沈氏扶着自己,慢悠悠地出了前厅离去了。
见着老夫人跟沈氏都已离去,华念卿跟华念语对视一眼,也都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来。
手中捏着一方浅紫锦帕,锦帕上还绣着山水之图,随着华念卿的走动,那锦帕上的流水好似真实的一般,涓涓流动。
华念卿跟华念语一道往外走着,只是经过华玲珑身侧的时候,华念卿捏着锦帕顿了顿,身姿曼妙,顾盼生辉的一双水眸落于华玲珑的身上:“四妹妹也不必记在心上,父亲说的腌臜物,也不一定说的就是妹妹。”
华玲珑只是坐着,低着头,执着手里的玉筷细细地挑着碗里的米饭,听见华念卿对她说话,便微微颔了颔首溢出低低弱弱的一个字音来:“嗯。”
华念卿这才收回目光,娇俏的面容上满是掩不住的芳华,带着华念语,迈着得体的小碎步,娉婷地往外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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