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些以后你就不要再做了，这些年委屈你了，可是等到你十六岁生辰及笄即可了，到那时，一切都会回复原样的，不要担心，到时候，你便去寻你阿爹，日子会好起来的。”带着一种温和，里面是不易被人发现的释然，然而这种腔调，这种隐藏在背后的语气，和阿娘生活了十四年的少女又怎会不晓得呢？

　　只是，她知道的，她知道自家阿娘如此模样就是不愿意被道明的，不愿意让她把她心中的隐藏说出来的，可是，可是，怎么可能呢？

　　“阿娘，那你呢？两年后，我去寻我阿爹，那到时间你呢？你要去哪？还待在这里？”

　　声音依旧是娇软的，可却血淋淋的撕开了温和妇人一直掩藏的心思，鲜血淋漓，不留一丝情面的撕碎了她可以遮挡情感的遮羞布。

　　一切就这样暴露在了空气中，阳光下，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

　　可是温和妇人像是没有感受到这种被暴露在阳光下的难堪感觉一般，面上依旧带着让人放松的温和。

　　“姑娘，到时间，阿娘有机会会和你一起去的，不用担忧的！”声音也是同样的温和，温和的可以让人放松心间的所有。

　　可是，胡桂娘却厌恶极了这种温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上挑的眼眸瞬间瞪大了，棕色的眸子在空气中阳光的暴露下显出愕然地放缩。

　　站起身，不顾什么所谓的礼仪，什么见鬼的优雅，撩起裙摆就向跑了出去。

　　不多时回来了，只是目光看向那温和妇人之时却有着深深的痛意。

　　“阿娘？你，你为何......”声音有些颤抖。

　　察觉到胡桂娘的情绪，那温和妇人的眸色动了动，然而面上依旧是不变的温和，“姑娘，怎么了？”

　　“阿娘，你知道的，我说的，我说的是什么的！”悲戚的声调在这慢慢升起的晨曦中显得格外冰凉。像是在阴冷之处饮了一杯寒气。

　　“无妨的，阿娘的身子骨这些日子已经好多了，不必担心的，你放心吧！我还要看你到及笄，不会不顾自己的身子骨的。”轻柔的声调仿佛能安抚人心一般，然而这一切都在看到那暴露在阳光底下的东西时戛然而止。

　　此刻那被少女掩藏在袖中的帕子彻底暴露在空气中，里面的东西一清二楚，在阳光下尤为清晰。

　　“这，怎么会？”温和妇人下面的话还未出口就被自己所见的生生变了腔调，连说出的话也变了样。

　　“阿娘，如此这般，你要如何养好身子骨看我及笄？”哀伤仿佛融入了少女的心脏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是如杜鹃啼血般。

　　握着手上的帕子，连带着那被帕子包裹着的黑色物质也发出了‘咔嚓咔嚓’的破碎声，像是被相互挤压了一样。

　　“阿娘，如此这般，如此这般！”清婉的声音像是哽咽了一下，连带着有些张扬的眉峰也耷拉了下来。

　　“无妨的，阿娘现在身子骨不是已经好多了么，无妨的！”眼睛一动，那温和妇人刚才的慌乱好似水花镜月，已然又是如初的安然。

　　“是吗？可是我想要阿娘长长久久的活着，一直活着，看我成人，看我成家，看我生活的一切啊！”上调的眼尾被桑红色晕染开来，仿佛是一幅山水画，红色带着浓烈的哀伤。

　　那温和妇人放松一笑：“姑娘，会有那么一天的！”

　　“有那样一天？呵！”已经开始抽条的少女站在门口，背对着太阳，边缘似有万丈金光，然面色阴沉，眼中的阴翳在黑暗中不甚清晰。

　　“那阿娘告诉我要如何有那么一天，靠着这些劣质药材？靠着阿娘用这些劣质药材省下来的钱？靠着自己死死地拼过去？呵！”

　　“不会的，阿娘可以的，可以的！”见到自己掩盖的事情被胡桂娘彻底拆穿了，那温和妇人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动了动，似乎想要站起来，然最终有什么都没有做，依旧待在椅子上，分毫未动，只是嘴角轻轻开合着，无力的辩解着。“不会？今日不会，那明日呢？后日呢？以后呢？若有一天......”忽的，胡桂娘顿住了，头颅仰的高高的，仿佛要让突然涌现的湿润回归原点。

　　再次低头时又是坚韧不拔的少女了，只是面上的愤怒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满面的悲戚了，莲步轻移，优雅的身姿又回来了。

　　“阿娘！”缓缓蹲下身子，空气因为青色衣衫的浮动被带动了丝丝波纹，簪着一只桃木小簪的青丝随着身子的摆动而向四周铺散开来，在空气中摆过一丝圆润的弧度，完美至极，最终回归于服帖，服帖的顺着青色衣衫的曲线。

　　头轻轻的枕在温和妇人的腿上，声音软软的，那被隐回的泪珠终究还是因为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感觉而慢慢的滑出了眼眶，晶莹剔透，顺着光滑白嫩的下巴浸入了衣衫，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儿......”手指轻轻颤颤的抚上了那满头青丝，而那温和的面容终是破了功，让悲伤占据。

　　“阿娘，我想让你看到我及笄，看到我成人，看到我恢复原样，看到我......所以，不要再因为省银子而去问大夫要这些被炮制下等的药品了好么？”声音顿了顿，似乎发现了里面的沙哑，片刻之后又是一副轻柔的声响。

　　“银子的事情我可以想办法的，而且，而且，只要等到两年，两年后，一切都会更好的，所以，阿娘，不要在这样了好么？我想看到阿娘好起来，完完全全好起来，不再受病魔折磨的样子，想看到阿娘健健康康的模样啊！”

　　“阿娘！您养育了我这么久，以后，就当是我来回报您了，你可以不用承受那么大的担子的，毕竟我是一个......”不等温和妇人伸手过来，胡桂娘便住了口，那个被她阿娘成为禁忌的词就被吞回了嗓间。

　　“好好好！”温和妇人收回了手指，轻轻的抚上那滑顺的发，眼中似有悲伤闪过，“一切都听你的，都听我姑娘的，我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换药材了，好好养着，阿娘就好好养着。”呢喃的话语一出现就飘散在了空气中，只有枕在妇人腿上的人儿因为那入耳的呢喃声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姑娘啊！这些年你受委屈了，让你跟着阿娘的姓氏......”

　　“不，不委屈！是阿娘的孩子我想这是我几生修来的福分，更遑论姓氏这个问题了，这是我莫大的荣耀。阿娘，不妨事，我很，很欢喜！”摇摇头，轻声打断胡氏的话，已经从温暖的腿上抬起头来的胡桂娘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胡氏闻言轻轻的笑了.“来，阿娘给你一件东西，你一定会高兴的！”

　　站起身拉着半蹲在地上的少女，胡氏温和的眸子中满是高兴。

　　看着被抵在手间的书本，蓝墨色的封皮有着入手滑腻的感觉，就像是曾经舒适的想要入睡的感觉，眼中眸光闪动，胡桂娘抬眸看向胡氏微微光亮的眸子，咧嘴一笑，

　　“阿娘，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兴奋的情绪隐藏在上扬的声调中，仿佛像那飞展的蝴蝶，轻轻摆动着翅翼，灵活而美丽。

　　“好了，好了，你先看着，我去收拾一下碗筷，然后我们再来说你要如何挣钱！”胡氏看着胡桂娘这般模样，有些好笑的同时又带着无尽的悲伤，当年若不是那人，她们娘俩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不过，还好，这些年熬过来了，只要在再等两年，再等两年，一切都会更好的！

　　然而听到胡氏说的话，沉浸在书中的少女瞬间抬起了头，“阿娘，不用了，我去！我去！书回来再看也不迟，不迟的！”

　　说着就放下手中的书，提着裙角便跑了出去。

　　“不过，阿娘，以后不许再这样做了，您的身子骨才是我们家第一要紧的大事！”清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让胡氏一愣，接着就是嘴角绽开的温柔笑意，以及眸光闪烁的星辰。

　　“这孩子，真是......”摇摇头，似有叹息，可里面却与往常不同，参杂着明显的好心情。

　　“知道了！”柔和的声音在内屋轻轻响起，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已经跑远的人儿听的。

　　只剩下两年了，两年后一切都会更好的，她怎么样也要撑到那个时候啊！

　　既如此，就不再换药了，用些好药吧，撑撑到了时间就行，好好养身子才是正紧。

　　这样想着，胡氏温和的面容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不再像是被画在面上的面具了。

　　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慈和的母爱。

　　而跟着胡桂娘的许总总眸光一抬，看着收拾碗碟收拾的利索的姑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而且，少女的面容让她有着一丝丝的熟悉感。

　　然而，以她现在的记忆力以及脑域却想不起这份熟悉是从何而来，这着实怪异。

　　胡桂娘利索的收拾好碗碟后，看到自家母亲来了，小脸上有些无奈，可是接下来看着院中的水井，无声的笑了笑，像只小狐狸。

　　“阿娘，我来打水！”说着就手脚利索的跑到了水井旁，结果来不及刹车，眼见着就要跌进去了，向前去的身子却忽的一扭，瞬间转回的形势，虚惊一场。

　　“呼~”松了一口气的少女似乎想起来什么一样，眼睛唰一下就往自家母亲大人的方向看去，意料之中的晕眩没有到来，反而是惨白像蛛丝一般，慢慢的侵袭了满面，让少女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心又生生的提了上来，悬在半空中，似落不落，让人心慌。

　　“阿娘！”快步走过去，扶着面色惨白的胡氏，胡桂娘手轻轻拍抚着自家母上的后背，“我没事的，不用的担心，不用担心！”声音轻轻柔柔的，似乎带了一种安抚的魔力，让胡氏跳动剧烈的心脏慢慢的恢复到了自然的频率。

　　手指轻轻一提，入手的触感就让那剩余的惊慌给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温和妇人此时变了样，那满是怒气的面容消散了惨白，留下的事肝火浮于表面的现象。

　　轻轻一拧，胡桂娘白嫩的耳朵就泛起了红。

　　“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吓娘了？还敢不敢？”声音带着惊恐后的颤抖，细听还有一种哽咽。

　　本来就娘宝的胡桂娘瞬间就熄了火，连忙扯出一抹乖顺的笑。

　　“不会了，不会了！阿娘你别怕！”

　　“呵！我不怕，反正自个孩子死了也无妨，毕竟我也是个将死之人了！”声音阴沉沉的，与那常年温和的面孔完全不符，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一般，虽然事实也是如此。

　　胡桂娘没想到现世报来的这么快，她方才才说过阿娘的药材问题，这一刻就被阿娘逮着‘呵’了。

　　不过眼前最要紧的不是这些，而是她阿娘的情绪。

　　“阿娘，不会的，我不会有事的，这次只是不小心。”你看我不是躲过去了吗？当然这话，她可不敢挡着自家阿娘的面说，这种不珍视生命的话一出现绝对是要命的。

　　“是吗？我本想着以后的日子要努力下去，可是，你这样，让阿娘如何放心？还有这或许不是你的原因，毕竟当初我和你说的话不是什么鬼魔怪论，这或许是上苍的警醒。”说着，胡氏的面容严肃了起来。

　　“记住，在十六岁之前一定不能说出那些话，一定不能！”似乎想起了什么，胡氏的面容有些狰狞。

　　“若不是，若不是当年你阿爹，你也不会如此，可若没有你阿爹也不会有你，所以，扯平了，这一切都扯平了，若是有一天遇到了你阿爹，见或不见都可，毕竟，我们现在完全没有关系的，当初若不是他，若不是......”亲眼看到胡桂娘又与地府擦肩而过，胡氏崩溃了，然内心的那个念头终是坚定了。不再像一个雨中彷徨的行人，而是有着清晰目标的模样，连风雨都不再在乎了。

　　“我，知道了！”声音依旧带着安抚，可眸中闪过的暗光却久久不能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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