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手坐在墙头上望着墙下的那株矮矮的桃花树,倏地冷笑出声。
我想命运竟从未厚待过我,还让我再见到聂二那厮,我前一秒还在西楚的丞相府里怀春伤秋,下一瞬就来到了聂二的南凉的皇宫。
西楚还是一片银装素裹,南凉的春却已是蠢蠢欲动了。
别问我怎么知道这是南凉的皇宫的。
在我还是年少无知的小萝莉时,曾与聂二那厮有过朝夕相处的孽缘。有次他说漏了嘴提起过南凉,只道那里四季似春,常年无雪。那时我初出茅庐,偷偷跟随皇兄出征,就这么被聂二给骗了去。
后来才捅了天大的篓子。
我记得他提起南凉时那盈满恨意又闪闪发光的眼睛,总觉得那眼睛里写满了憧憬。我那时并未多想,只觉得他一个西楚的小士兵有这样的眼神当真是奇怪极了。
不过我那时便觉得那么一个小士兵委实是生得太好看了些。
一看便是被人压在下面的那个。
咳,扯远了。
如果时间能重来,我想要回到方及笄初见聂二的那天,不是奢望不要遇见他,而是抢先在他成长之前一刀捅死了他,或是回到我火烧粮草的那一年,我不该去烧那只伤其皮肉,而不动筋骨的粮草,我就该用一把大火将那人烧得个尸骨无存才好。
如此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可惜时间不能重来。
可惜我恨得牙痒痒的人还温香软玉活得好好的。
想想总觉得不甘心。
凭什么啊聂二。
我更喜欢喊他聂二,就像他没皮没脸地喊我颜柔嘉一样。这名字与他甚是般配,一听就知道是南凉声名赫赫的君王。
我惦着手心的小石子,想着我还是先溜为好。
我一点也不想见到聂二那厮。
一点也不。
不过我正想开溜的时候瞧见了好玩的事,就停下来抱着手静静地观戏。那群浓妆艳抹的女子被人从宫殿里赶出来时动静闹得极大,我不想注意都难。那些女子瞧着像是舞姬,我猜想那大概便是聂二的宫殿了。
南凉国君手段狠厉,于政事上毋庸置疑是位明君。但与他在这上面上的名声相悖的,是他的行事乖张,耽于美色。
不过想想也是,聂二那人从来都是温香软玉在怀,从不停歇。
我想以我那骄傲得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若是安然无恙地嫁过去了,定会把他的南凉皇宫搅得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他该庆幸当初的意外,让他保住了半条命。但若是他玩他的美人,我养我的面首,互不相干那也是极好的。
那边仍在吵着。
瞧着一众娇滴滴的美人被凶神恶煞的守卫拒之门外,我皱了皱眉,便是我一个方方正正的女子瞧了心疼得很啊。这聂二当真是不近人情。
我走过去,恰巧听清了守卫说的话。
那守卫握着剑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陛下初登基那年就应该赶你们这些人走的。那年陛下遣散宫中美人舞姬,你们从头至尾就不该来到这的。只不过咱们陛下心善,瞧着你们这些人无家可归,就收纳了你们。谁知你们不知感恩,妄图更多。陛下说了,他这小小的宫殿容不下你们,从此天大地大,随你们去。”
那群美人儿垂着头狼狈地走了。
我歪着头想了想。
聂二登基那年,该是西楚景和二十年。
是我和亲南凉那年。
我怔怔地抬头望着我面前伫立的宫殿。
那名字刺痛了我的眼。
云曦殿。
若不是瞧见这三个字,我都要忘了,我不叫颜柔嘉。我名唤颜曦,那“曦”字,是我母亲当初给我取的,我最是喜欢,但很少有人提起过。他们都是唤我小名,唤我阿颜。而我也一直以为,聂二只记得我叫颜柔嘉。
然后我就瞧见了聂二。
他从宫殿里走出来,换了一身私服。守卫似是习以为常,弓着身子询问道,“陛下,您又要去那儿了?”
“嗯。”
他说道,“公主若来寻我,与她说一声便是。”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只不过听那守卫的语气,他该是时常去那地方的。好奇心驱使我跟了上去。
反正昔日我也没少做尾随这种事。
我一路跟着他来到了皇陵。
皇陵的守卫见到他恭敬地行了礼,他神色淡淡地问道,“皇后怎么样了?”
“一切安好。”
守卫道。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皇后?
原来聂二那厮在我之后有个已故的妻子。我想他该是很喜欢她的皇后吧,我甚少见他露出这般神情,他在难过。
便是我对那聂二没有任何的感情,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句,当真是人走茶凉,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聂二便寻了新的皇后,把我这个十里红妆聘来的皇后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虽然我从未将自己当做过南凉的皇后。
我跟着聂湛进了皇陵。
于是就看见了他所谓的皇后。
昭烈皇后。
颜曦。
皇陵里分明暗无天日,我却觉得眼睛刺痛得很。聂二口中的皇后,原是我。他还予了我“昭烈”二字,予了我无上尊荣。
我却有些啼笑皆非。
我从不认为聂二是个深情得近乎疯狂的人,一个尚未嫁过去的客死异乡的和亲公主,哪能担得上“昭烈皇后”这个名号?这一举动,于南凉而言,于四国而言,那都是疯狂的。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才让我的衣冠冢入了南凉的皇陵,我只觉得悲哀。
一个假装情深的人,感动了别人,亦感动了自己。
唯独没有感动我。
我望着他一步步地走近那空荡荡的棺木。
我没有动,像是望着一个莫大的笑话。
“颜柔嘉。”
“我又来看你了。”
“这次忘了给你带酒。”
“……抱歉。”
“……对不起。”
“不管是为了以前,还是现在。”
他趴在棺木上喃喃自语,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废话。我可以清晰地望见他眼角的泪。我终于忍不住了,喊住了他。
“鳄鱼的眼泪最不值钱了。”
“你的罪孽永远也没办法还清。”
“……聂湛。”
我第一次这样认认真真地喊他的名字。
我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聂湛。
聂湛。
我喊着他的名字,发现心底的那点恨意,都烟消云散了。我望着他,像是望着一个自怜自艾的陌生人。
我没那么良善。
我想我永远也没办法原谅他。
永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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