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景和十九年的深秋,正值梅雨时节,天色阴沉沉的,烦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南凉因颜曦火山粮草而偃旗息鼓了数月,再被西楚夺走了南淮十九州后卷土重来,势如破竹,一路披荆斩棘夺了西楚从东齐那里收走的荆州。荆州北连北燕,南镶南凉,西接西楚,引得三国虎视眈眈,最终被西楚收入囊中。
如今却失守于南凉,颜澈听闻后勃然大怒,整装待发,亲征南凉,誓要夺回荆州。
苏洛央将这个消息告诉颜曦时她只垂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倏然,轻轻翘起嘴角,讥笑道,“可惜当初烧的只是粮草。”
她哑然失笑。
“你可别忘了,你当初的那一把火,让他们丢了南淮十九州。”
颜曦正弯着腰逗弄着归墨从集市给她弄来的红嘴鹦鹉,漫不经心地耸耸肩,“他也让西楚没了荆州,扯平了。”
苏洛央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种还有扯平了的说法。
“阿颜,殿下要走了,这一走,怕是又要个十天半个月。”
颜曦的手一顿,眼眸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又缓缓归于平静。
“我知道了。”
不过半晌,她又扭过身去,挑起唇角,“你这个时候应该陪在他身边而不是来找我。”
她在那日后便与颜澈闹翻了,素来亲密无间的兄妹第一次吵得那样凶,且一发不可收拾。她从不知道颜曦斤斤计较起来,谁也劝不住。
她轻叹,“他也是为了你好。”
颜曦嘴角噙着的笑凝固在了唇边,眸色疏淡,“我知道。”
那日她回来后又大病了一场,归墨为了讨她欢喜特意从集市弄来那红嘴鹦鹉,这才气色好了些。她挽起垂落耳畔的发丝,手腕苍白如玉,疾病后的虚弱淡化了眼眸里的熠熠光芒。
后来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也慢慢明白了颜澈的苦衷。他怕她的任性妄为,给西楚带来灭顶的灾祸。她不怨颜澈,只是那日的隔阂没办法让他们立即恢复如初。
她终归还是松了口,“洛央,你和他说一声,如果他能活着回来,我便大人有大量,原谅他。”
苏洛央眉眼弯弯,应道,“哎。”
说到底,她只是嘴硬。
她轻翘起嘴唇。
他自然能活着回来,只是,是否能毫发无损地回来,她便不知道了。
*
颜澈出征那天是难得的晴天,而苏洛央,没有来。
他坐在高头骏马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装待发的将士,望着映着“楚”字的旗帜,勾起唇角,目光微凛,“将士们,本王带你们收拾南荒小贼去!好早日回去和家人团聚!”
他的这一声,铿锵掷地,好似一柄出鞘的剑,藏着孤傲矜贵的冷芒,却让本惴惴不安的将士热血沸腾起来。
“是——”
颜澈面若寒霜,“我们走——”
他当初从东齐夺过来的荆州,如今便让嚣张跋扈的南凉瞧瞧,他是如何从他们手中,再把荆州夺回来的。
那日是寒风凛冽,暮霭沉沉。
……
苏洛央没想到,她和聂湛的第一次合作,会来得那样快,纵使她是真的讨厌那个登徒子一样的南凉二皇子。
聂湛立于城墙上,举目远眺。他身着火红色的大氅,手中抱着掺着兰香的暖炉,面容肃然,平日里轻佻的面上一片漠然。
“二殿下如今着一身红衣,可是在挑衅颜澈?”
聂湛闻声回过头来,便望见苏洛央拾级而上,黑色的披风拢住了头,露出如葱玉般的下巴。她的眼眸潋滟如水,噙着盈盈笑意,“二殿下别来无恙啊。”
他翘起唇角,“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姑娘啊。这可是南凉的地盘,你不怕?”
苏洛央敛眉低笑,“我倒是不知,荆州何时成了你们南凉的地盘了。”
聂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嗤笑出声,“荆州不是我们南凉的,难不成,还是你们西楚的?”
城门慢慢染上了夕阳的余晖,苏洛央放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清冷如玉的脸。她掩唇轻笑,“可我若说,这荆州,本是我的辖地呢?”
昔日东齐国君盛宠幺女穆长宁,四国皆知,这荆州,便是她父皇在她生辰之时赠予她的贺礼。荆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曾是她的封地,后来被颜澈抢了去,如今,又落到聂湛之手。
她只是想讨回,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聂湛面色微变,“你是谁?”
“穆长宁。”
“你没死?”
苏洛央抖了抖沾满了尘埃的斗篷,低笑着反问,“我该死吗?”
聂湛眼波流转,执起她的柔荑低吻,那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东齐穆长宁,果真是名不虚传。”
苏洛央脸色一寒,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用手帕轻拭着方才被聂湛触碰到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我来,是同你谈判的。”
“倍感荣幸。”
苏洛央被他肆无忌惮的眼神给恶心到了,她面无表情地别过头,“颜澈给了你不少麻烦吧。”
聂湛嘴角的笑渐渐凝固。
他确实没想到,颜澈会那样麻烦。长于冷宫的失宠皇子,凭借一己之力爬到如今的地位,他绝非是泛泛之辈。
先前是他轻敌了。
“我知道你是颜澈的身边人。”聂湛抱紧了手中的暖炉,咧开嘴笑了,“你要什么?”
“荆州,一半。”
“荒谬。”
聂湛冷笑。
“二殿下若是舍不得,便当洛央没有来过。”苏洛央也不急,毕竟,她和聂湛都深知,颜澈从来都不是软柿子,再这样下次,对她,对颜澈,都没有半点好处。
聂湛阴鸷地盯着她半晌,倏然,讥笑道。
“既然是交易,那也得拿出诚意来啊。否则,空口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的视线徐徐落在城门下立于军前岿然不动的那抹红色身影上。
“弓箭。”
聂湛朝他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踌躇了会儿,便弯腰递上弓箭。
苏洛央接过来,掂了掂,扯起一抹冷若冰霜的笑,“那二殿下可要信守承诺啊。”
她微眯起眼,拉弓,对准那人。
箭像是脱缰了的野马,破空而出。
她的箭术,可百步穿杨,也能避其要害,只伤,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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