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皇宫了。
西楚的皇城。
灼目的烈日映着驶向宫墙的马车,像是被揉碎了融入流动的空气中,渗着盛夏的闷热,迸发出盎然动人的生机。
苏洛央拢了拢轻薄的衣衫,掀帘探出头来,眼珠子不安分地打量着戒备森严的宫闱,却被颜澈一把扯回来。她撇撇嘴,扭了扭癫得疼痛的臀股。
颜澈注意到了她这细微的动作,愣了愣,撇过头扯出淡淡的笑,吩咐车夫慢些,复又对苏洛央道,“再忍忍,快到了。”
苏洛央别扭地扯了扯裙裾,红着脸摸了摸头上的步摇,显然是不适应这样繁复的装饰。她素来妆容清淡,纵是颜澈恢复了她的那份月例,她头上仍是只有孤零零的一支木簪,苏南卿赠她的那支桃木簪,虽是素简,但她却欢喜得很。
如今却是不同,她是陪同颜澈入宫参加姚太后的盛宴,自然是要隆重些。哪怕,她只是一个卑贱的舞姬。
苏洛央听人道起过,那位雷厉风行的女子,颜澈与颜曦的皇祖母。
景帝幼时登基,姚太后把持朝政多年,一时间,风头无量。待景帝长成时,傍着枝繁叶茂的母族,亦没有争权夺利、以身替之的心思,还政于幼帝,居于幕后。景帝念及养育之恩,亦是小心翼翼地奉着,从此一路荣宠,长盛不衰。
是个人物。
这样的人放在她面前,要说不怵,是不可能的。
“殿下。”
她扯了扯假寐的颜澈的衣袖,低声询问道,“您为何要带奴婢去?”
那样重要的场合,带她这般上不得台面的舞姬,岂不是惹人耻笑?而颜澈明知会如此,却还是一意孤行将她带在身边。
颜澈听到那一声“殿下”,心上略微不悦,但到底是在外头,而不是他一个人的烨王府,礼数是少不得的,免得被人说三道四。他仅是敛起了眉头,没再固执地纠正她的称呼。
他想了想,却还是毫无保留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一个耽于酒色的瞎子,总比一个有野心有抱负才干超群的皇子,要安全得多。”
苏洛央浑身一震。
她想过颜澈会同她打哑谜,给她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却从未想过他真的会完完全全地将这个道予她听,将她放在,平等的地位。
“还有一个原因。”
他的脸色倏然柔和下来,看得她愣愣的,“你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
苏洛央一怔,莫名红了脸。
如今这颜澈越发不要脸了,情话信手拈来。若是旁的不谙世事、情窦初开的少女,怕是早已沦陷在他溺毙的柔情里了。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这一停当真是猝不及防,苏洛央本就重心不稳,如今经这一颠簸,手蓦地一松,整个人扑到了颜澈的怀里,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她抓着颜澈的衣襟,瞳孔微缩,仍是惊魂未定。
她愣怔了片刻,这才意识到,这样的姿势着实是暧昧。车厢里的温度缓缓攀升,流动着暧昧不明的气息。
颜澈僵直着身子,抚了抚胸口,按下了涌动着的莫名情愫。
苏洛央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从他身上推开,愠怒道,“这车夫怎的回事?回去定要将他的月例扣得分毫不剩,看他还敢不敢这般乱来!”
颜澈想的却是,等回府定要给那车夫多加些赏银。
嘴上却道,“对,扣他月例。”
“殿下。”
柔柔的声音隔着车帘从外头飘来,掺着淡淡的馨香。她又唤了一声,见无人回答,便迟疑着问道,声音温婉动人,“这马车里头,可是烨王殿下?”
苏洛央饶有兴味地弯了弯唇。
她这分明是明知故问,若不是知晓这是颜澈的马车,又怎敢这般胆大妄为?而最有意思的是,明知是颜澈,却仍是肆无忌惮地阻拦。颜澈威名震慑四方,坊间皆传他杀人如麻,避之不及,却还有人赶着上来,像是个不怕死的。
她瞥了一眼抿着唇不吭声的颜澈,见他并未有表示,便掀帘,对上马车前的人,一愣。
袅袅婷婷的少女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前,弱柳扶风,纤腰不盈一握。她眉目清亮,一颦一笑,温婉明丽,好一个步步生莲的清贵女子。
她望见同样顾盼生姿的苏洛央,却也只是在最初有着清浅的诧异,一晃而过,清丽的眸子里并未掀起任何波澜。她掩唇,轻唤,“这位姐姐,里间可是七殿下?”
瞧瞧,方才还只是烨王殿下呢。
好一个长袖善舞的女子,面对她一个低贱的奴婢,也能面不改色地唤一声“姐姐”。
苏洛央眼神一动,故作姿态地板起脸,“你是谁?”
她尚未说话,倒是她身旁的丫鬟急了,剑拔弩张地回了句,“连我家小姐都不知道,你算什么东西?”
“你又算什么东西!”
颜澈在里头冷哼一声,“不过一个贱婢罢了。”
苏洛央没想到颜澈会这般急不可耐地暴露自己。
那女子心上一喜,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慢慢柔和下来,盈盈屈膝,面上是掩不住的少女的娇羞,“桑榆见过七殿下。”
“你是谁?”
名唤桑榆的女子蓦地一噎,神色变幻莫测,旋即扬起唇,“家父孟昀。”
“原来是孟丞相的千金。”
“正是。”
颜澈扯起一抹讥笑,“本王竟不知,孟丞相清明一世,教出来的女儿却如此不知羞,当众拦下陌生男子的马车。若是没人,岂不是就要自荐枕席了?”
颜澈恼怒起来,谁的面子也不给。更何况,只是一个丞相千金?
孟桑榆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颜澈的声音微寒,“滚。”
孟桑榆这时也缓过来了,她勉强一笑,“是桑榆不懂规矩,七殿下请便。”
她侧身让道,看着马车从她身边驶过,慢慢攥紧了手帕。
孟昀孟丞相的二小姐,名唤孟桑榆,是京城贵女望尘莫及的真正的天之骄女。这孟桑榆知书达理,行事温婉得体,是京城仅居于顾清漪之下的大才女,亦是不少名门贵公子的梦中情人,姚太后曾称赞她为“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颇得姚太后赏识。如今二八年华,求娶之人踏破了门槛,孟家却不曾露出半点风声,所有人都道,怕是将来,是要许配给皇族贵胄的。
有些人,天生便是贵女命。
譬如那素未谋面的顾清漪。
譬如眼前这眉眼清丽的孟桑榆。
这样居于云之彼端的天之骄女,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拦下颜澈的马车,这样的举动,可谓是耐人寻味。
苏洛央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往身后望去,遥遥地便瞧见孟桑榆一个人立在那儿,像一个模糊的影子,茕茕孑立,渐行渐远。
她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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