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于一个冰冷的雨天。
我是看着她断气的。
那些个腌臜人把她糟蹋完以后草草地扔到荒郊的雨里,我撑着伞偷偷去看她,她那时已经在雨里泡得久了,曾经媚眼如丝的那张脸变得模糊不清,浮肿不堪。
我心想她一定很冷,一个人躺在冷冰冰毫无温度的雨里。
可是我分明亲眼望着她被一个个前赴后继的人给糟蹋,望着殷红的血蜿蜒了一地,却只能捂着嘴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无可奈何。
我攥着伞柄,慢慢捏紧了拳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来这儿,只是觉得莫名地难过。
我早已无处可去。
她们都说她是敌国的奸细,那些同样被命运蚕食的可怜女人似乎很乐意望见旁人的不堪,她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用最恶毒的语言来攻击如今分明已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仿佛能从身上得到她们已经流失的傲骨。
真可怜。
只有我知道,她不是奸细。
我想大概顾凛也知道。
因为我方才清晰地望见了他嘴角噙着那抹笑,神色微冷,却冷静得可怕。他像一个手握镰刀的刽子手,从头至尾都望着这场宛如闹剧般的厮杀。
他这是杀鸡给谁看呢。
我记起那个脸色苍白地同我说她只是想要好好活着的姑娘,想起她信誓旦旦地同我说她终有一日会逃离这个人间炼狱,想起她说江南那里还有一个人在殷殷切切地等她回家。
可她还没来得及逃离。
她还没来得及等到见着那人的一天。
我弯下腰,搁下那把伞。
那伞红得让人发憷,像血一样的颜色。
我抿着唇静默半晌,然后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像是一个虔诚的仪式。
我想她该见到那个人了吧。
有人会来接她回家的吧。
可我没办法给她的尸首安一个家,我已经无路可退了。我想我大概很快就来陪她了,待到一切都结束。
愿她往后所及之处,开出绚烂的花。
……柳絮。
我掩面啜泣。
……
我飞鸽传书给穆言笙送去最后一个消息,转过身来就望见了笔直地伫立在我身后的顾凛。我没有丝毫的意外。
“胭脂。”
他走近我,目光平静。
忽地又笑了,“哦,我忘了,我该叫你明霜。东齐穆长宁的贴身侍女。”
他看起来是个儒雅的男人,我这样想道。可也就是这样一个瞧着风度翩翩的男人,浸染沙场多年,握起刀来毫不手软,为了引我出洞,牺牲了一个柳絮。
他果真是心狠手辣、无情无义。
我望着他,没吭声。
他为这个答案而兴奋,并且洋洋自得。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像是打开了通往地狱的门,透着森森的气息。
“让我猜猜,你刚才那封信是送给谁的?是潜伏在烨王府里的穆长宁,还是那个你心心念念、不知道在何处的太子殿下,穆言笙?”
我脸色苍白,捏紧了拳头。
“……或者,你猜猜,那信会不会送到那人手里?”
他是个聪明的男人。
不然也不可能那么多年在沙场上无往不利。
我仍然没有说话。
“贱人!”
他倏地勃然大怒,捏住我的下巴,目光森然。
“就凭你,还想从我西楚军营里获取情报?”
他陡然松开我,我一个站不稳,踉跄摔倒在地上。像是一个摔入污泥里的垃圾,狠狠砸到了地上。
我手心涌出血来。
我怔怔地望着沾满了血色的手心,笑了。
“能不能送到,我们姑且试一试吧。”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颐指气使道,“你若是肯到烨王面前戳穿穆长宁的身份,我便可放过你。”
“……否则,那柳絮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他真是可笑。
我的手撑在冰凉的地上,抹掉嘴角的血渍,一字一顿地道,“顾凛,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是东齐长宁帝姬最好的姐妹。
我是东齐太子殿下心上的恋人。
我是东齐的人。
我至死,都不会背叛他们。
顾凛冷笑,“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你也瞧见了那柳絮的下场,想必那滋味,很有趣吧。”
“你休想!”
我啐了他一脸的唾沫,“顾凛,你会遭报应的!”
“我等着。”
我的视线一片模糊。
只瞧见了那些士兵向我涌来,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但我想如果那样的话我一定死得很难看,会衣不蔽体地被丢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就算成了森森白骨,也无人理会。
那样,我会找不到回家的路的。
他们会找不到我的。
好在我聪明。
我从衣兜里掏出那把我特意藏着的匕首,缓缓笑了。然后毫不犹豫地刺进胸膛。殷红的血喷涌而出。
溅到了他的那双干净的靴子上。
“你会遭报应的。”
我听到我这样说。
……
世人都说人在将死时,过去的那些事会如走马观花般地掠过。可我想那或许是假的吧,关于那些往事我愣是一个都没想起,只记起那个少年慢慢模糊的脸。
只是一晃而过。
我记得凤栖殿外那棵被火烧焦了的梨花树,记得那个袅袅婷婷的少女挽着我的手,趴在我肩上言笑晏晏。
我记得我在红袖楼里徐徐跪下,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明霜愿做殿下的手中笔、砚中墨,谋盛世,承太平,护您一生周全,一世长宁。”
可我还是失约了,公主殿下。
我甚至连一声告别都来不及与你说。
不过那样也好。
至少你现今无痛无痒。
还有那个我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我搁在心尖上喜欢的穆言笙。
我初到军营时总会忍不住想,你当初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却怎会变得这么的狠,狠到要送我至这人间炼狱。然而更狠的是,对于这一切,我甘之如饴。
只是,如果有来生,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也不过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我喜欢的那个穆言笙,死在了金戈铁马的沙场上。
死在了他与我道别的那棵梨花树下。
他再也回不来了。
我也是。
……
“你的名字很好听。”
他折下一枝梨花插在我发间,温声道,“本宫瞧着,这枝梨花与你、与这名字,甚是般配。”
……
“明霜,等我得胜归来,就娶你为妻。”
“好。”
……
殿下。
别忘了带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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