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苏洛央从石狮子的另一头里走出来，拢了拢衣袖，嘴角噙着一抹冷若冰霜的笑容，平日里明亮素雅的面容竟显得有几分阴森。
适才那撞上裴奕的绝色美人，正是苏洛央。
她是故意的。
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子很大，恰好能把她遮挡住，遮挡得严严实实。是以方才裴奕直直地往那个方向看去，是完全看不到的。他只会以为，她进了这将军府。
她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将军府的牌匾，翘起唇角，扬起一抹讥诮的笑。
骠骑大将军，顾凛。
瞧瞧这富丽堂皇的牌匾，多威风啊。
据说，这是顾凛在西楚东齐一役中大获全胜班师回朝后，景帝赐下的，果真是，熠熠生辉。当真是让万千人，望尘莫及。
苏洛央忍不住恶毒地想，用千千万万的森森白骨和滚烫鲜血堆砌而成的府邸，他们躺在这里头，便不会惶恐不安吗？
她定定地看了半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苏洛央偷偷摸摸回到烨王府时已是戌时，明月悄悄地爬上了夜空，皎洁的余晖洒在了院落里，铺满了银白色的星辰，踱上了一圈圈明亮的光晕。
她在空荡荡的庭院里碰到了拎着剑的颜珩，他圈着手臂，一动不动地守在书房外。她微微挑眉，迎上前去，垂下眸子，盈盈屈膝，唤道。
“颜侍卫。”
颜珩神色复杂，盯着她，欲言又止。
“殿下找你。”
“殿下呢？”
“在书房里头呢。”
苏洛央点点头，迈开脚步错身离开，正要推开书房的门，却被颜珩急急地拉住了，他低声道，“苏姑娘，你……”
话尚未说完，书房里便传来一声隐含威胁的咳嗽声。他浑身一僵，打了个寒颤，松开手，对上苏洛央满满疑虑的声音，苦着脸，却只能苍白地道了句。
“苏姑娘，你……多保重。”
言罢，便抱着剑溜走了，背影竟有些萧索。
苏洛央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莫名其妙。
她摇了摇头，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触目是一片黑暗。
阴沉沉的，泛着寒气。
她一个哆嗦，眼眸里流过淡淡的诧异，转瞬即逝。颜澈一个人待着时总喜欢点上一支蜡烛，烛光闪烁，像是白昼，仿佛自欺欺人。像这样全然处在黑暗中，她从未见过。
难道不在？
苏洛央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殿下？”
回答她的是迎面飞过来的一支笔。
“砰——”
笔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她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地蹲在地上，眼眶里蓄满了闪烁的泪光，她可怜兮兮地抬起头，便望见模糊的影子款款向她走来，长袍逶迤至地，一如初见。
她惨白着脸。
“殿下。”
在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回来了？”
“嗯。”
苏洛央不知道怎么昨晚还好好的，现在又变了一副面孔。她扁扁嘴，吸了吸鼻子，想道皇家的人，果真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本王听颜珩说，你去了红袖楼？”
说到“红袖楼”那三个字时，他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增添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怎会知道？
苏洛央难以置信地仰起头，瞳孔微缩，“今天跟踪我的人，是你的人？”
颜澈竟然让人跟踪她？
苏洛央指尖微颤，抖了抖身子，眼眸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若不是这回，她恐怕都不知道，颜澈竟然让人去跟踪她。她想想仍是胆寒，还好她在红袖楼里留了个心眼，不然，依颜澈的性子，他很快便会察觉到的。
颜澈没想到她只注意到了这个，听着她声音里细碎的颤抖，对于自己的冲动也有些懊恼。但他一听到颜珩禀报说她去了红袖楼，便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怒火，忍不住向她兴师问罪。
他别扭地别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里又堵着一口气，便阴阳怪气地笑了，道，“听说，你还喊了两个小倌作陪？”
苏洛央满心满眼都是颜澈派人跟踪她这件事，纵是再好的脾气，落在这儿，也只剩下了满腔的怒火，她冷哼一声，站起身，没说话。
颜澈幽幽地问了句，“好看吗？”
苏洛央乐了。
她从颜澈晦暗的语气中听出来了，他是吃醋了。
多稀奇啊。
她存心想要逗逗他，便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语气欢喜，“好看呀，那是自然的。那叫一个国色天香，温香软玉，让我是乐不思蜀啊。对了对了，最重要的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
颜澈的脸色越发阴沉，她每说一句，他的脸便沉上一分，乌云密布。
“最重要的是什么？”
久久没听到她继续道下去，颜澈皱了皱眉，情不自禁地开口询问道。
苏洛央眨眨眼，故意道。
“殿下想知道呀，是想向他们学习吗？”她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暧昧不明的话，竖起两根指头，放在他面前晃了晃，像是挑衅，“毕竟，我可是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呢，两个时辰，好久了。”
“……”
颜澈愣了愣，登时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脸色由青转白，愠怒地涨红了脸，低声吼道。
“苏洛央！”
“奴婢在。”
苏洛央望着他精彩缤纷的脸色，愉悦地弯了弯唇，郁闷的心情也舒适了些。
活该。
谁让你让人跟踪我来着。
颜澈被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他缓了缓神。
“看来你的月例，相较于其他人来说，确实是过多了。”
苏洛央闻言，心渐渐沉了下来，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什么意思？
颜澈扯起嘴角。
“从今天起，扣除你月例。”
“你不许出门，更不许出去逛窑子找小倌。”
苏洛央神色变幻，想着她这次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来了。她不能去红袖楼，她怎么找明霜？她在心里疯狂地爱好，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末了，颜澈还嫌不够，又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要看美人……”
顿了顿，他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你看我就行了。”
“……”
苏洛央又是一怔。
久久不言。
颜澈没听到回答，红了脸，恼羞成怒，冷哼道，“怎么？难道这世上，还有比我更风华绝代的男子？你要看美人，看我就够了。”
苏洛央掩唇，止住了嘴角边要泄出来的笑意。
她弯起眉眼。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他脸上的潮红仍未褪去，耳根子烫得嚇人。
“你还不快出去，还留在这做什么！”
苏洛央被他这样一吼，也不恼怒，福了福身，忍住笑意，道，“是是是，奴婢这就滚，这就滚。”她走到门口，脚步一顿，神色掩在黑暗中。
“殿下派去跟踪奴婢的人，还是撤了吧。”
她背对着他，眼眸里泛着凛冽的光。
“否则，奴婢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她用指尖轻点了点唇，眼珠子转了转，道，“比如，在殿下您的药里，下点什么东西。不致命，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有你好苦头吃的。
“……我知道了。”
他知道苏洛央是说到做到的。
“奴婢告退。”
她走了出去，对上用探究的眼神望着她的颜珩。
她冲他笑了笑。
……
颜澈坐在黑暗里。
到底是意难平。
“颜珩。”
颜珩听他喊他，推门而入，“殿下，怎么了？”
“你去查一查，今日苏洛央叫的那两个小倌是谁。”
颜珩没想颜澈让他查的竟然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想必又和那苏姑娘有关吧。苏姑娘对他的影响，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一切都开始往不可预知的方向流去。
“是。”
他应声道。
颜澈冷冷地笑了。
敢动他的人，那得看他，有没有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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