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蘅妩攀着苏洛央的手小心翼翼地爬上来，她觑着笑容温和的颜曦，却还是拘谨地绞着衣角，面上的神情怯生生的，局促不安。

　　她自小被那些欺软怕硬的人欺压着长大，习惯了如履薄冰、谨言慎行地活着，习惯了身边人明晃晃的恶意，颜曦突如其来的善意让她实在是坐立难安。这些，苏洛央都是知道的。

　　恐怕她搬进菱月轩偏房的这段时日，林蘅妩并无她想象中那样，过得那么好。

　　苏洛央垂下眼，眼眸里闪过阴鸷。

　　她这人，最护短了。

　　碰她，可以。

　　但若是不要命碰她的人，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掺杂着即将凋零的桃花的馨香，一阵一阵地刺激着她的味蕾，让她蓦地回过神来。原来是颜曦已偷偷打开了尘封着的酒。

　　她背对着苏洛央偷尝了一口酒，咂咂舌，意犹未尽。

　　“真想去那醉竹轩偷学一下这酿酒的技艺。”她遗憾地摇摇头，“可惜醉竹轩酿酒的手艺，从来不外传。不然，我哪用得着那样大费周章去那寻酒喝啊。”

　　自然是学不到的。

　　普天之下，只此一家。

　　于她，更是独一无二。

　　苏洛央暗暗偷笑。

　　恍惚间，似有一道清朗的女声，脆生生地唤道，“你酿的酒那样好，不如以后便独自开一家酒楼吧，这样啊，定能红红火火，长盛不衰。”

　　那道温润的男声回道，一字一句溢满了浅浅的宠溺。

　　“依你便是。”

　　“若是有这样一家酒楼，我便天天光顾，你可不许拦我，我要吃穷你。”

　　那人如记忆般的清冷如玉，眉眼间有清浅的欢喜，眼眸里尽是她的一颦一笑。他坐在轮椅上，掩唇笑道，“你想要什么，要多少，都依你。因为，那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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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想道，这样，她害怕她的伪装，会露出马脚。

　　她害怕她望向颜澈的眼，只有冰冷与嘲讽，而没有爱。

　　她这样告诫自己。

　　“洛央？”

　　颜曦灌进去好几口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苏洛央的愣神，抱着酒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了？”

　　苏洛央回过神来，盯着她的酒眼神放光。

　　她扑过去挠她，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居然背着我偷喝酒！把酒交出来，饶你不死！”

　　“我不。”

　　颜曦誓死捍卫她那来之不易的桃花酿，抱得死死的，怎么也不肯撒手。苏洛央张牙舞爪地同她争夺起来，也不甘示弱。

　　林蘅妩静静地杵在一旁，纹丝不动。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洛央，在她面前的苏洛央，虽偶尔也会同她玩闹，露出狡黠的眼神，但大多时候，都是冷静克制的，丝毫不像这般年纪的少女。

　　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

　　苏洛央趁颜曦丢盔弃甲之时，从她手上抢到了酒。

　　她扬起眉眼，哼哼了一声。

　　“你就认输吧。”

　　颜曦恨得牙痒痒。

　　她终于如愿以偿，尝到了记忆中的味道。

　　像是透着淡淡的酒香，款款走到日思夜想的那人面前，不用再拥着沉沉的思念，慢慢入睡。她浑身都萦绕着熟悉的滋味，肝肠寸断的滋味。

　　酒味在她的舌尖蔓延。

　　苏洛央觉得，她醉了。

　　醉得一塌糊涂。

　　她咧开嘴冲颜曦笑，趁着她愣怔的时候，夺过另外一壶酒，塞到林蘅妩怀里，罔顾颜曦杀人般的眼神，笑嘻嘻道，“蘅妩，你也尝点。”

　　林蘅妩盯着怀中的那壶酒。

　　她大着胆子，掀开盖，捧到唇边，轻轻吮吸着。一口一口，小口小口，像是品尝着什么珍馐美味。她尝着酒，欢喜极了，仿佛是窃取了别人的东西的小偷，惴惴不安，仓皇失措。

　　她想，酿酒的人，定是个温和的人。

　　他有着心尖之人，却小心翼翼，不敢言说。

　　因为，她尝到了相思的味道。

　　“苏洛央！”

　　这边，颜曦咬牙切齿地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苏洛央舔着唇，玩笑道，“阿颜，你怎的那么小器啊？你的爹娘没教过你，要谦让啊。好阿颜，你都尝了那么多次了，你就让我们尝尝鲜呗。”

　　苏洛央说这话本是无意，颜曦亦没有霸着酒不放的意思，她把苏洛央攥来，本就是为了同她一起饮酒。但苏洛央这无意的话，却犹如万千的匕首，穿过她的心脏。

　　攥着她的心脏，攥得生疼。

　　她的眼眸渐渐暗淡，手攥得死死的。

　　“他们从来不会教我这些。”

　　她扯起嘴角，“不，应该说，他们就从来不会管我。”

　　苏洛央沉寂下来。

　　久久不言。

　　“抱歉，阿颜，我不是故意的。”

　　颜曦又灌了几口酒，狂吸了一口气，酒味溢满了口腔。

　　“没事，我早已习惯了。”许是今晚的月色太勾人，许是今晚的桃花太炫目，迷了她的眼，她低着头喃喃自语，“我身边的所有感情，都是假的，除了我哥哥的。”

　　苏洛央鼻头一酸。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酒的刺激下晕晕乎乎的，迎着冷风，大义凛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以后我就是你的真感情。”

　　颜曦怔怔地望着她。

　　张着嘴，有些傻。

　　苏洛央也痴痴地笑了，她踮着脚撒了欢般的尖叫，吼道，“颜澈——大、混、蛋！”

　　“颜澈——王、八、蛋！”

　　颜曦目瞪口呆。

　　这这这——

　　可是在颜澈的烨王府。

　　“把所有的不满都吼出来，心情就会明媚许多的。”

　　她一只手拉起颜曦，另一只手牵过林蘅妩，盈盈笑道，“你们两个也来，像我一样，喊出来。”

　　许是苏洛央脸上的笑鼓励了她，颜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吼道，“让那些恶心的兄弟姐妹，统统见鬼去吧——”

　　她的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

　　“有生之年，我一定会以我之手，建立一个锦绣江山，一个，承平天下。”

　　林蘅妩也喊。

　　她喊的是，“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大的——”

　　她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看起来悲伤极了。

　　“有生之年，我一定会变得越来越强大，无人再敢欺我，辱我。”

　　苏洛央默默地在心里道。

　　有生之年，我定会让那些践踏我的人，卑躬屈膝，俯首称臣。

　　有生之年，我定会让那些亏欠我，亏欠东齐的人，匍匐在我脚下，苟延残喘，卑如蝼蚁。

　　苏洛央迎风而立，衣袂飘飘，回过头来冲她笑，“我给你们跳支舞吧。”她扬起脸，像是索要夸赞的孩子，“我跳舞可好看了。”

　　她醉了。

　　她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

　　颜曦想。

　　苏洛央抚着桃花树的枝干，感慨道，“这里的风景，真美啊。”

　　颜曦平日里虽看起来是不着边际的，但她最不会的，便是撒谎，她没有说错。这上边的风景，着实是美的。

　　孤零零的桃花树。

　　孤零零的明月。

　　和不再孤零零的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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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洛央回眸一笑，媚眼如丝。

　　她站在盈盈的月光下，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拂袖。

　　旋转。

　　起跳。

　　纤腰不盈一握。

　　手腕行云流水。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美好。

　　颜曦却隐隐有中不详的预感，这种不祥，最终还是成了现实。

　　这——可是在上面。

　　苏洛央醉得迷迷糊糊的，在起跳时崴了脚。

　　衣袂翩跹。

　　“洛央——”

　　“洛央——”

　　颜曦望着她从高高的围墙上坠落，在冷风的刺激下骤然清醒。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想去抓她，却瘫倒在地。她醉得，也不轻。

　　林蘅妩瞠目结舌，伸手去抓，也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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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澈寻到这儿时，听见的便是那两声惊惧的尖叫。

　　他听见那个名字，心口一跳。

　　手竟有些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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