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染被困的第四天夜里，被带出来。空寂的殿里，他站在云霖暝的对面，四目相对。

　　烛火将云染的身影拉得很长，影子在华丽的地毯上随着烛火晃动，空灵而孤寂。

　　“这个月，蒙塔屡次在云月边关侵犯示威。”云霖暝切入主题，“朕想派你去邰州城。”

　　他杀不了云染，可是把云染送去邰州却是正好。一来那地方位处边关，实在偏远，能断了他和朝臣的联系。二来，云染确实是七窍玲珑心，能上阵杀敌为他所用。

　　“凭什么？”

　　云染清冷的声线中毫不掩饰他的轻狂和对云霖暝的厌恶。

　　云霖暝看着云染，笑了出来，带着丝丝寒凉。

　　“凭朕能关你一辈子！”，云霖暝拔高音量，“你以为握着那些狐狸的尾巴就能躲一辈子？”

　　“只要朕想，朕有的是层出不穷的法子来对付你！那些狐狸尾巴，你以为朕就抓不到？朕不仅会抓到，还会斩断它们！”

　　“到那时候，你拿什么和朕斗？”

　　云染抬着眸子，看着金碧辉煌的屋檐。

　　他去邰州能给青轴铁骑更多时间，也能尽早避开京城这漩涡……否则这么和云霖暝耗下去，只能是有害无益。

　　只是……她怎么办。

　　邰州是苦寒之地，再加上战火纷飞，生死祸福难以定论，不是她一个女子能承受的。

　　可是他留在京城，云霖暝随时会下手，她又要如何陪他一起面对？

　　无论是哪边，只要顾姝跟着他，都是受苦。

　　“你若不去，朕便和群臣再僵上十天半个月。到时候迫于无奈便把你放了，可再过几天，朕又能给你安个罪名。”

　　云霖暝抬头，“朕杀不得你，你也动不了朕。”

　　“去邰州，朕有机会灭你，你有机会反朕。你敢赌么？”

　　云染低下眸子，看着云霖暝幽深的双瞳，“我会回来的。”

　　这场博弈，至死方休。

　　他眼中的杀意太明显，云霖暝升起一股恼意。

　　“朕等着你！等着你这个孽种带着军马杀回京城，等着你来抢朕的皇位，夺朕的江山！”

　　“朕不信你这个孽种有这个本事！”

　　他的咆哮在这个夜里格外使人惊恐，可云染已经转身了，那抹修长的背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晕。

　　“朕是真心爱你母妃，可是她不忠不洁，生下你这么个孽种！”

　　云染的每一步都走得有力，只是眼中泛着晶亮，仿佛天上晨星。

　　圣旨比他还先到府。

　　无任何兵权的副将，苦寒边远的邰州，硝烟弥漫的战场，那是他接下来的人生。

　　天已晚，今夜的一切又都是毫无征兆。所以当云染回屋的时候，余小小已经睡了。

　　蜡烛还在亮着，似乎在等他回家。

　　她的姿势，和平常一样。侧躺着，朝着床外头，似乎他就在她的枕边身侧。

　　哪怕是睡梦中，她也是皱着眉头，带着明显的忧虑。

　　云染一步步走向她，想抬手抚平她的眉皱，可是手停在半空，迟迟没落下。

　　“嫁给我，你受苦了。”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上一次在田阳也曾说过。

　　那么好那么好的她，理应该过最好最好的日子。

　　余小小做梦了，梦里她的太阳落了。

　　她站在宽广无垠空无一人的世界中心，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她是被吓醒的，醒来的时候一头冷汗。

　　她起床，随手披上一件外衣，匆匆往屋外走。她想去问问，地牢里的云染是否安好。

　　可才走到书案前，她便发现了异样。

　　一步一步走过去，她伸手拿起那一张写满黑字的白纸，没有看完，眼泪便滴答落下。

　　‘放妻书’三字，格外刺眼。

　　放妻书是和离，可她什么时候同意离婚了？哪来的和离？

　　云染回来了，带来了一个玩笑。

　　云染正在碧云池中，他在地牢未能沐浴，此刻泡在浴池中，浑身却得不到一点放松。

　　余小小冲进来的时候，云染竟然不敢睁眼看她。

　　他知道顾姝平时都睡得很死，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深夜醒来。

　　“你什么意思？”

　　余小小带着哭腔，颤抖发问。

　　云染缓缓睁开眼睛，垂下眼眸，“你回顾家吧。”

　　将自己剥得干干净净，余小小进入池子，一步步走向云染。

　　“你怎么了啊？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你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会被吓到的。”

　　明明池水是那么温暖，可余小小却觉得冰凉入骨，寒得她心疼。

　　云染始终垂着眼眸，不敢看她。

　　“阿姝，你回顾家吧。”

　　“你是个好姑娘。好相貌，好性子，好家世，你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我在放妻书中写了，你我并未圆房。你回顾家后，就当没嫁过我，另觅良人吧。”

　　就……就当没嫁过？另觅良人？

　　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下巴处落下，滴入池水中，溅出浅浅涟漪。

　　云染垂着眸，看着那滴入池水中的泪珠，如鲠在喉。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不是只为了你一个‘好’字！”

　　“我只要你，不要其它什么良人！”

　　余小小搂住云染，“你说过你不会不要我的。”

　　她的身子在颤抖，云染很想伸手抱住她，却只能忍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阿姝……会有更好的人，你会有更好的生活，知道吗？”

　　余小小剧烈地摇着脑袋，“我不知道不知道，没有更好的了，你就是最好的，是唯一的，是不会也不能被替代的！”

　　云染双手捏住她圆润的双肩，“阿姝是最乖的，要听话。”

　　余小小哇哇大哭，“我不听，我不听！”

　　她为了云染放弃那么多，为的不是这么一个结局。

　　她这一嚎啕大哭，一声声扎在云染的心口，疼得他喘不过气。

　　云染伸手抱住她，双手抚着余小小背后垂下的青丝，“本王什么都给不了你，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不要再傻了。”

　　“你说啊……到底什么事？你为什么要休我？”

　　“本王要去邰州的战场。”

　　“我也要去！我不要回顾家！”

　　“顾姝，你不能去！”

　　云染态度比她还激烈而坚决，上次田阳的事他还耿耿于怀，历历在目。

　　“你去做什么？像上次一样犯傻，去战场上替本王挡剑挡刀吗？”

　　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他不会再让顾姝陷入那种危险的境地。有顾家这颗大树护着，顾姝在京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那你要去多久？我可以等你啊。”

　　“或许半载，或许十年。”

　　或许战死沙场，或许又重回轮椅。所以，不想耽误她。

　　余小小扯出一抹荒凉的苦笑。

　　她等不起啊……

　　她没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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