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这看了半天就发现了这个?”甄琰的语气咄咄逼人,矛头却直指辛袂。
瑽瑢完全不知道自己并不是被针对的那一个人,还以为先生到底还是嫌弃自己笨了,急忙扯过他的衣袖一路拉到床边,把枕头上的血迹给他讲了。
甄琰蹙眉瞥了一眼,问道:“这是你发现的?”
瑽瑢紧张地看了一眼他的眉毛,点点头。
“嗯,很好。”他摸了摸瑽瑢的头,转向辛袂,笑道:“倒是枢密使,看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呢?”
至今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瑽瑢:“?”
辛袂也不恼,依旧温雅笑着拱手道:“是。”
甄琰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收起笑容,不再愿意看辛袂一眼:“我让人查清楚了,五品之下的官员没有遇害的。”
瑽瑢刚舒了一口气,却听见甄琰说:“但是平民有。”
瑽瑢把刚刚呼出来的那口气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甄琰缓缓说道“前段日子,大理寺狱中有一个死刑犯越狱而逃……”
瑽瑢脱口而出:“吴禳?”
辛袂在旁边轻笑,甄琰原本有些疑惑的,听到这声笑后大致也猜出了一二。
瑽瑢来不及去思考辛袂究竟在笑什么,接着问道:“他死了?”
甄琰摇头:“他还没有,但是他的兄长吴雍死了。”
辛袂微微眯起眼睛:“还?”
甄琰只作没听见,对瑽瑢说:“另外,他的母亲吴王氏也一并失踪了。”
被晾在一边的辛袂听到这话之后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
瑽瑢问:“那吴雍也是被毒死的吗?现场也留下了这样的血画吗?”
“溺死的。”甄琰说:“但他的尸体被收拾干净后抬到了房间的床上,而且只画了半株连理枝。”
“这倒也说得通。”辛袂说:“吴雍尚未娶妻,所以给他空了半边枝干。”
瑽瑢一拍手:“那这个案子不就结了吗?”
她像模像样的分析道:“首先,吴禳的二哥就是被他淹死,等他越狱后也用同样的手法淹死了曾经设计自己的大哥吴雍。后来他觉得淹死太麻烦了,所以改选毒杀,杀害当朝官员以向你们挑衅。”
听她说完,屋子里剩下的两个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怎么了?不对吗?”瑽瑢好奇道。
甄琰指着地上的连理枝让她看:“你仔细看看,这画好看吗?”
瑽瑢看了一眼森然的血迹,果断的摇了摇头。
甄琰淳淳善诱:“你把它想象成一幅水墨工笔画,这样好看吗?”
瑽瑢左想右想都不能把地上还散发着腥臭味的血迹和清淡的墨色替换开来。
“那你把他和画屏上的那幅山水画对比一下吧,哪个好看?”
瑽瑢毫不犹豫地指向地面:“这个。”
辛袂为这对师徒独特的授课方式而感到无比的震惊:“……”
“这就对了。”甄琰非但没有感到任何不妥,反而还夸奖道。
可瑽瑢还是没想通这其中有什么玄妙。
“你觉得一个商贾之子能画出这么精巧的工笔画吗?”甄琰问。
“我觉得?”
“嗯。”
瑽瑢小心的咽了咽口水:“我觉得……人不可貌相。”
甄琰:“……”
眼看甄琰落败,辛袂大有要上前踩他一脚的念头,他接着启发瑽瑢道:“换一个方面来讲,你觉得吴禳能成为四品大夫的座上客,深夜进出他的房间却不被人怀疑,给他下毒并且能在他死后从容不迫的替他擦干净脸坐一幅画吗?”
瑽瑢老实道:“我觉得不能。”
甄琰:“……”
辛袂又说:“那你现在还觉得凶手是吴禳吗?”
瑽瑢犹犹豫豫地回答说:“我……嗯……如此看来,这个案子确实另有蹊跷。”
辛袂得意地瞥了一眼甄琰,说:“这两个案子的凶手应该不是同一个人,但是有人把他们刻意放在了一起,先是清理尸体,再是以血作画。”
“他在这里欣赏他的杰作。”甄琰突然开口说道。
“嗯?”瑽瑢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往床上看去。
——这一株连理枝,扎根的方向、树顶的位置、树枝合抱的地方,恰好一一对应床上两人的脚、头和手。
脸上被擦干净的血迹、地上用血画成的繁茂的连理枝、还有特地统一的方向。
“都是为了美。”
晦暗的月色下,床上并排躺着两具惨白僵硬的尸体,他们的皮肤已经失去了温度,在烦躁的知了声里一动不动。月光透过窗格一块一块打在地面的连理枝上,尚且还粘稠着的血液肆意流淌,渗出郁郁葱葱的树叶。
瑽瑢实在是想不到什么人会丧心病狂的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好看。
“这府上的下人们都在审了吗?”甄琰问。
“在审了。”辛袂答道。
“那我们先去朝奉大夫府上看看吧。”甄琰说。
“好。”辛袂不假思索的同意了。
这两人一问一答的对话结束,相继起身出门而去了,瑽瑢还沉浸在一种对审美理解的提高上,等她回过神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恰巧一阵穿堂风吹动她耳侧垂下的发丝,撩的她的脸痒痒的,就好像有人在她耳边吹气一样。
瑽瑢镇定的在原地站了片刻,等风一过,她一点一点转过身子,确定身后无人后才挽起一点裙子。
然后飞奔而出。
还好辛袂和甄琰两人依然留在门口等瑽瑢,只是他们之后都没有再对话了。
瑽瑢一直气鼓鼓的挤在他们之中,路过闹市区的时候,甄琰出声对着车夫说:“停一下。”
然后他下了车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辛袂当然乐得他下车,最好再也不要掺和进来,本来想让车夫一走了之,可惜瑽瑢不让。
不消一会儿,甄琰便回来了,手里还端了一小碗东西。
他把手里的小碗递给瑽瑢,竟是一碗砂糖冰雪冷元子。
辛袂见了,嗤笑一声:“先生怎么买这样的市井小吃,若是不干净让瑽瑢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办?”
瑽瑢捧着碗已经吃的风生水起,小半碗都没了,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辛袂:“?”
辛袂:“……我刚刚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慢着点吃。”
甄琰递过自己的帕子给她,并不理睬辛袂。
辛袂自讨了个没趣,目光移到瑽瑢的手上。
她左手正托着碗,衣袖垂下露出一段滑腻如脂的皓腕,绕腕双跳脱,玉色青翠欲滴。
他轻轻皱了皱眉。
另一旁的甄琰同样是瞄到了她腰间的羊脂玉佩,很快便把目光投向窗外,外面的骄阳把地面都照的发烫,临街店铺旗帜焉焉,他却也觉得景色宜人。
吃完冰雪元子,瑽瑢气就消了,她又开始乐呵呵地跟在这两个曾经抛弃过她的人后头办案。
与秦卓不同,董元一没有分家,董老太爷曾官至太子太傅,后来辞官回家,皇上因念着他劳苦功高,在京都赐了一大户宅子给他,董家一家老小便都住一起。
董老太爷住在上房,他的长子,朝奉大夫董元一和他的妻子则住在东厢房。
他们还有一个两岁稚子,懵懵懂懂的也学着大人身着孝服,在前厅守孝。
瑽瑢心头一软,过去摸了摸他的头。
他仰起头来,水汪汪的黑色大眼睛对上瑽瑢的视线。
“姐姐,你也是来帮我的爹爹和娘亲找出凶手的吗?”
瑽瑢柔声道:“是呀,姐姐一定会找出凶手的。”
他吸了吸鼻子:“那找出凶手之后,他能把我的爹爹和娘亲还给我吗?”
瑽瑢哑声不敢言,只能又摸了摸他的发顶,试图不经意的转开话题:“你叫什么呀?”。
儿童稚嫩的声音像是软软的糯米团子一样:“我叫董憬梧。”
“好,那姐姐同你约定,一定找出凶手,你也要一直坚强,好不好?”瑽瑢用右手小指勾起董憬梧的左手小指,轻轻晃了晃。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手指,点点头。
董老太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恸不已,原本身子就不是很好,这回更是狠狠大病了一场,家务都由次子操持着。
于是辛袂他们便也决定不去叨扰他。
来到东厢房,正是正午,房间里采光极好,连着地面上血液干涸的层次都看的一清二楚。
董憬梧被乳娘抱走了,瑽瑢本也不忍心这么小的孩子直面这么残酷的现场,还特地嘱咐了乳娘不要让他乱跑。
瑽瑢进入房间,首先先去查看枕头。
让她失望的是,董元一使用的是瓷枕,质地紧密,即便是有血迹也轻易就擦去了,渗不进罅隙里。
瑽瑢把枕头放回原位,粗略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连理枝。
还是极其细致的工笔画,生长方向也与床上睡着的人相一致。
甄琰突然说:“这两幅画不是同一个人作的。”
听到他这话,瑽瑢又重新审视了一遍地上诡异的连理枝,还是没看出来什么结果。
甄琰解释道:“上一幅画还很注重留白,线条也很流畅,一看就在是追求一种意境。”
他又歪着头看了看地面:“而这幅,更像是在完成一种固定的流程。”
“有可能是因为董家人多,凶手担心被人发现所以草草完成?”瑽瑢猜测。
甄琰摇了摇头:“不光如此,上一幅画用了点皴法画枝干,而这幅……”
“这幅将皴法乱用一气,是初学者画的。”辛袂说。
瑽瑢没学过画画,听的云里雾里的,但看他们竟然又达成了一致,只能点点头。
这时候外头来了一个人,辛袂退后几步听他低声讲了一句话,扬手让他下去。
然后他告诉在场的剩下两个人:“仵作说,作画用的确实是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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