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车上,瑽瑢一直在发呆。
辛袂连喊了三遍她的名字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辛袂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刚刚在丰乐路楼,其实吴禳是装醉的吧?”瑽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辛袂的神色,开口问道。
“是。”辛袂回答。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话语能骗人,动作能骗人,可是眼睛不能。”辛袂缓缓道:“他在那里装疯卖傻的时候,有意避开了我的目光。我让人把他拖走的时候,看到他目光清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醉了。”
瑽瑢不禁暗自佩服辛袂的观察力。
“那你也不治他的罪?”
辛袂摇着头轻笑:“他不过给我提示的时候用了一个比较过分的法子。就算在这个案子里,杀人的也不是他,他只是将计就计反过来将了吴雍一军罢了,这种做法也没有犯法。”
“如果只因我个人因素就随意给他扣罪名,不能依着条律来治罪,如何服众?如何国泰民安啊。”辛袂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把瑽瑢掉下的碎发别到耳后。
这种治国的大道理瑽瑢是一概不知的,她懵懵懂懂地听完,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辛袂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官即便是受了委屈,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处置一个没有地位的商贾,但还是把这句话给记下来了。
瑽瑢晃了晃腿,裙摆漾开好看的波纹。
“吴雍其实也满可怜的。”
“为什么这么说?”
“毕竟出卖他的可是自己的生母啊。换做谁都接受不了好吧。”瑽瑢撇撇嘴。
辛袂只是笑了笑却不应答。
“我在想,吴雍的母亲在他出生时好歹也是爱过他,保护过他的,怎么现在全然置血脉亲情于不顾,甚至要背叛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和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联手设计害自己的儿子呢?”
瑽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这两个儿子可都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啊。”
辛袂不语,移开了视线。
就在瑽瑢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了:“因为利益。”
“人,是逐利而生的。”
瑽瑢有点不服,辩解道:“人有七情六欲,难道都比不过这冷冰冰的利益二字吗?”
辛袂只是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瑽瑢,你还小。”
瑽瑢最烦的就是这些用年纪来压人的,她赌气地别开头,嘀咕:“你不过大我几岁罢了,也好意思用年龄来教训我。”
“四岁。”辛袂道。
“什么?”瑽瑢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长你四岁。”辛袂一板一眼地说:“家里同辈的基本都完婚了,可我还没有。”
瑽瑢听的云里雾里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长辈想帮我定亲,我都推辞了。瑽瑢,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问。
“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他忽然转变了话题:“你笄礼在什么时候?”
“明年二月,杏花开时,就是我的笄礼了。”提起及笄,瑽瑢微微挺直了腰板,等我及笄之后,看你还怎么欺我年幼。
可是辛袂却说:“那我还得等她近九个月呢。”
瑽瑢知道他话中所指,没敢出声,脸却又红扑扑的了。
他也不急着想听到瑽瑢的回答,手搭在窗沿,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木板,发出沉闷的声音。
气氛一时又非常尴尬。
瑽瑢想了半天,挤出一句:“不过说起来,吴雍的行为实在是愧对了他这名字。”
说出口的话再也收不回,瑽瑢后悔的直想咬住自己的舌头,这么旖旎的气氛,居然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嗯?”辛袂却似乎有点兴趣。
事到如今,瑽瑢也只能咬着牙讲下去:“雍,意为雍穆团结,大概他父母也希望他不要太过执着于身世,能和家里的兄弟们和睦相处吧。”
辛袂不在意地听了,回答道:“名字不过仅仅寄托了父母对他的期望罢了,他长大后要怎么为人处世,立足于世间,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瑽瑢没有再说话。
到了丞相府,绿萼早早地侯在了门口等瑽瑢。
瑽瑢就着她的手下了车,想对辛袂道别,却不想辛袂朝她挤了挤眼睛,笑着说:“瑽瑢,我有个礼物要给你。”
他取出那张明黄色的布帛,瑽瑢震惊地看了一眼,旋即跪在地上。
不光是她,所有人都跪下了。
辛袂的语气依然非常冷静:“不过是一道口谕罢了,何必如此惶恐。”
枢密使果然不同凡响,面对圣谕还能如此淡然,也不知道他明明一路上都有机会和自己说,却偏偏要一路藏到沈府来宣读是什么道理。
瑽瑢暗暗想。
难不成是那种圣谕?
瑽瑢紧张地抬头看了看辛袂,他也刚好笑着看向自己。
“笑什么!”瑽瑢凶巴巴地对他比口型。
辛袂倒也听话,收起了一点笑意:“也没什么大事,你们不必紧张,官家说瑽瑢若是随着我把这桩案子破了,就让她来做我的幕僚。”
他停顿了一下,笑意是再也收不住了,仿佛深深地刻在了唇边一样:“如今案子已经结了,瑽瑢以后便是我的幕僚了。”
他边说边把明黄色布帛接过来,瑽瑢双手举过头顶,诚惶诚恐地接过,却不知道该领命还是该谢恩。
这……宣读圣谕就这么随便的吗?
绿萼用手肘顶了顶她的腰:“小姐,说遵旨。”
瑽瑢连忙说:“瑽瑢领旨。”
辛袂点头:“领了口谕就快起来吧,小心膝盖。”
绿萼先一步把瑽瑢搀起来,辛袂道:“沈幕僚,可喜欢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喜欢吗?
瑽瑢点点头,复又低下来,轻声说:“嗯……喜欢。”
喜欢的不得了。
古来女子能脱开家族、婚嫁的锁链的又能有多少,能做一名幕僚,出去长长世面,让自己的视野不仅局限于自家的一隅楼阁就已经很好了。
瑽瑢眼眶微热。
“那我先走了。”辛袂凑近她耳边:“我听说你最近在读书识字,可要用心学习呀沈幕僚,别拖我后腿。
瑽瑢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才不会拖你后腿呢……”
“等你放假休息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的。”辛袂说完就离开了,瑽瑢捧着圣谕,在原地傻傻地望着马车逐渐消失在街角了还不肯走。
绿萼提醒她:“小姐别看了,人都已经走了。”
瑽瑢不听。
绿萼撇嘴:“你再看人也不会回来的。”
瑽瑢还是不理她。
绿萼迫不得已只好拿出杀手锏:“晚餐已经备好了,再不吃就凉了小姐。”
瑽瑢冷漠地回了一句:“反正也只能吃菜叶子,凉了就凉了吧。”
“小姐。”绿萼神秘兮兮地往四周迅速扫了一遍,往前走了两步到她身边,轻声说道:“我悄悄给你留了一碗……鸡。”
瑽瑢跳起来:“那还等什么,回屋了回屋了,晚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绿萼:“……”
房间里。
瑽瑢沉默地看着桌上的饭菜,绿萼为她布好菜,她也没有一点想要动筷子的意思。
绿萼也不催,就站一旁等着。
两个人安静的对峙了半晌,瑽瑢终于耐不住性子,拖着长音叫了一声:“绿萼啊。”
“奴婢在。”
“这个。”瑽瑢指了指桌上的一盘菜:“素鸡也算鸡吗?”
绿萼装作十分无辜的样子道:“小姐,我可没说是鸡,我刚刚就说了是素鸡,是你没听清吧?”
瑽瑢是真的没想到一天之内会碰到两个人耍无赖,招式还是一模一样的。
在外有辛袂,在家有绿萼,这日子还能过吗?
不过抱怨归抱怨,该吃的瑽瑢一样不落下。
丞相府的厨师毕竟不是只领月俸不会干活的废物,即便是平淡的素菜也做的非常美味。
和谁过不去都不能和自己过不去的呀!吃完饭,瑽瑢三两步蹦到床前,用一只手捂着肚子,倒在床上,另一只手把被子扯开,蒙住脑袋,遮住了点刺眼的灯光,美滋滋的想。
她晚上吃的挺饱的,躺着躺着就起了迷迷糊糊的睡意,踢掉鞋子爬上床,侧过身缩成一团横着躺在床上。
就快要入睡时,脑子里突然响起了甄琰的声音。
“这两天休息的时间里,把自己的名字写三百遍。”
就像惊雷一样,一下子把瑽瑢给吓醒了。
瑽瑢抬起双腿,在空中奋力一划,落到地上时一用力坐起来,揉了揉已经乱蓬蓬的头发,冲门外大喊:“绿萼!绿萼!救命啊!”
前面四个字或许没什么威力,在外面候命的婢女们听到后面这三个字一股脑儿全部惊慌的挤了进来:“怎么了二小姐?出了什么事了?”
瑽瑢从没用过这个法子唤绿萼,这效果好的完全处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干笑两声:“没什么事,绿萼呢?”
人群后传来绿萼被挤压到变形的声音:“小姐,我在这儿!”
瑽瑢扶额,前头的婢女自觉地给绿萼让了一条道出来,然后有序地退了出去。
绿萼被挤得衣服都皱巴巴的,簪花也歪了,她也顾不上这些,急急忙忙上前来查看瑽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仔细看了一遍,确定她无恙后松了一口气,问道:“小姐,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突然喊救命?”
瑽瑢一本正经地揽住她的肩:“帮我个忙绿萼,你不帮我的话真的会出人命的。”
绿萼被她煽动的也十分紧张:“小姐您说。”
“我叫什么你知道吧?”
“.…..知道。”
“会写吗?”
“.…..会。”
“那就好了。”瑽瑢放心的拍了拍她:“帮我写个三百遍吧,明天要交差。”
绿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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