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在场就更没人敢再发出一丁点声音了。
绿萼紧张地能听见自己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她悄悄咽了咽口水,把微微颤抖的双手藏进袖子里去。
沈玦瑢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上的梅枝,瑽瑢从屏风外只能看见她偏着头的一个朦胧的剪影。
对面是太子玩味的目光,她毫不紧张,甚至隐隐有点兴奋。
大概是亲手拯救自己最讨厌的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道:“这只是第二点,殿下还想听听看第三点吗?”
清鸢侧过小半张脸,但还是看不到自己的主子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
“说说看。”
瑽瑢耐心的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太子的回答。
清鸢的脸色也终于暗了一点。
“我昨天和妄禅确认他前天晚上是否去过法堂时,他否认了。但是度己却说他的师弟度弥,其实他那天也在法堂见过妄禅了。所以我就把这个度弥叫来顺道问了问。”
“既然有两个人证,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妄禅的嫌疑吗?”清鸢轻笑道。
“前提是这两个人证都没有在说谎。”瑽瑢立马回道。
清鸢的笑容出现了一点点的裂缝,但又很快合拢了,她说:“那二小姐要如何证明他们都在说谎呢?据我所知,度己昨日早晨就被你单独关押在别院,从未与人接触过,他的供词却和度弥一模一样,二小姐不认为他们说的都是事实,反而怀疑他们在说谎吗?”
“我从未与人提起过他们的供词一模一样,清鸢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
“清鸢?”太子也蹙起眉问道。
“我猜的。”清鸢努力撑起嘴角的弧度,重复了一遍:“我是猜的。”
“清鸢姑娘猜的真是一点不差。”瑽瑢毫无诚意的恭维了她一句,随后转头就说:“不过我还以为你要说,其实原因是因为门口守着的都是你的人呢。”
“小姐。”绿萼不赞成她提前撕破脸皮的行为,在后面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
瑽瑢轻抚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门口守着的是太子府的人。”清鸢说道:“二小姐是认为东宫的人不可靠吗?”
这话问的委实有点可怕了,瑽瑢如果回答“是”,便是拂了太子殿下的面子,就算能活着出去大概也没有机会活着回到家里;如果回答“不是”,又与刚刚说的话自相矛盾了,之后再说出来的话可信度会降低很多。
瑽瑢却答道:“原来是殿下的人?看他们的衷心程度,我还以为是清鸢姑娘你自己的心腹呢。”
不等清鸢反击,她已朝着太子的方向盈盈跪拜:“还请殿下恕罪。”
“你说的若是实话,便没有罪。”
太子望着清鸢笔直的脊背,勾了勾嘴角,又对着瑽瑢说道:“起来吧。”
清鸢即使不回头也能感觉到那一道审视的目光,把她盯的直冒冷汗。
她从东宫里一个最低等的浆洗奴婢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靠的绝不仅仅只有这一点胆识,是以她也只动摇了一下的念头,很快冷静下来。
她藏的这一手棋,绝对不是眼前这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千金大小姐发现的了的。
正想着,对面的瑽瑢又开口了:“十年前,在山下沿街乞讨的三岁的度弥被拾入景德寺里,此后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两个月前突然开始大放异彩,佛法修为精进许多,甚至被列为继妄禅之后最有潜力的小辈,像是一夜之间换了一个人似的。”
清鸢便知道,这盘对弈她要输了。
瑽瑢说:“清鸢姑娘认为是为什么?”
清鸢冷冷地盯着她,不说话。
瑽瑢却在这时变的很不识趣,不问出个结果来决不罢休:“清鸢姑娘?”
“二小姐。”太子出声阻止了她:“请继续。”
瑽瑢查他福了福身,也算暂时放过了清鸢,她说道:“两个月前,妄禅大放异彩的那一天,殿下府上同时也少了一个小侍卫。”
太子慢慢抬起眼。
瑽瑢却又突然止住了话,朝绿萼点了点头。
逆着光,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却不是度弥。也不是他们认识的哪一个和尚,他的头上已经长起了青色的短小发茬,像是冬天光秃秃的草地上留下的最后一层枯草。
瑽瑢介绍道:“这是原来与度弥住在一间房里的小和尚,现在的度弥住进来后,他就还俗下山了。”
她转头问新来的小和尚道:“为什么突然还俗呢?”
小和尚怯生生地看一眼她,又环视了一圈屋子,举起手刚刚到胸前,又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因为度弥师兄死了。”
“死了?”
“对。”他抬起头,抿了抿嘴:“度弥师兄被现在的那个冒牌货给杀死了,如果我不逃,我也会死。”
事情到这里,已经结束了。
太子猝然起身,屋子里所有人都旋即跪倒在地上。
“起来吧,瑽瑢。”他朝着面前低着头的女孩子说道。
明明还是一个没有及笄的小姑娘,偏偏和他抢了老师的注意力,甚至可以只用一天半的时间就把一件事层层剖析后分离出真相,用所有人都无法辩驳的证据一样样陈列在大众面前。
他还是不肯承认这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只能说他的老师确实从来不会看错人。
“你干的很好,寺里发生的事情,我会替你们保密。”他的视线蜻蜓点水般的划过屏风。
如果寺里发生的事情不传出去的话,确实可以保住沈玦瑢的名声,同时不至于让瑽瑢引人注意,她还是沈家最低调神秘的二小姐。而且东宫名气也不会受损,太子和丞相之间的君臣感情依然亲近,这对他们而言都是好事。
瑽瑢行礼道歉:“瑽瑢谢过太子。”
“清鸢。”他又叫道。
清鸢身子猛地一抖,脸色顿时失去了血色。
但她依然保持着仪态的优雅,这是太子对下人最基本的要求,好像她此刻能挺直背,就能守住最后的尊严一样。
“奴婢在。”
“我们回家吧。”太子声音轻柔,好像春风拂过,在诉说一句最平淡无奇,街角巷陌人人都能说出口的话:“今天就回去。”
“……是。”
清鸢说到底是太子的人,怎么处理和别人就没有关系了,瑽瑢也只不过是求个真相罢了。太子走后,她随意活动了一下手腕,把目光投向一处地方。
屏风后的人还端坐着在吃茶,瑽瑢看见她就有点烦躁。
“你怎么还不走?”
“等你。”沈玦瑢回答道。
“等我干嘛?”瑽瑢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自从妄禅说出她抽到的签是大凶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的。
“等你一起回家。”
可别……
听见沈玦瑢的声音说出这两个字,瑽瑢吓得起了一层白毛汗。
她抓住绿萼的手,快步走出了这间屋子,带起一阵细细的微风,吹散了沈玦瑢接下来的话。
听不清究竟是“嘻嘻”,还是“谢谢”。
回去的路上,瑽瑢心情可比来时轻松多了。坐在马车上左顾右盼的一点也不安分。把绿萼晃的头晕。
“小姐。”
“你又要问我什么了?”瑽瑢掀起帘子的一角,弯着腰探着头偷偷往外面瞧了一眼。
满是石子路,和被阳光照的发黄的树叶,树木间层层叠叠的没有一点缝隙,很是无趣。
她才悻悻然放下帘子。
“嗯?”做完这一系列小动作,她也没等到绿萼的回答,扭头一看发现绿萼竟然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
瑽瑢:“???”
她是养了只猪吗?
不吵醒她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这太不符合瑽瑢的行事作风了,尤其还是在她被压抑了这么久之后。
于是瑽瑢果断地凑近绿萼,抓起绿萼的头发在她的鼻子下拂来拂去的。
睡梦的绿萼毫不犹豫地朝着瑽瑢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瑽瑢:“……”
最可气的是,就算喷嚏打成这样她也没醒。
真的很生气!
瑽瑢拎起绿萼的袖子,把外衫折了折露出里衣,然后就着她的衣服把脸擦了擦,还嫌不干净,才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帕子又擦了一遍脸。
还是很生气!
她想了个法子出来,伸出手指往绿萼的腰上胡乱戳了一通。
绿萼最怕痒,被她这么一弄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姐?”
“嗯。”瑽瑢试图让她听清楚自己语气里的愤怒。
可是绿萼还没完全清醒,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话都没有一个意识,她问道:“小姐?我们到了?”
“嗯。”瑽瑢用鼻子出气:“到了。”
绿萼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想往外面走,被瑽瑢一脚干脆利落的踢出了门。
马车碾过碎石子,车厢里都晃得厉害,更别提外边了。绿萼站在那里被日头一晒,终于醒过来。
她敲敲门:“小姐?”
车厢里没有回应,绿萼做贼似的弓起腰,掀开帘子,先试探着伸了一只脚进去。
暂时安全。
她这才又依次把手、身体和头探进去。
无一阻碍。
突然从明亮的地方进到室内,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应,绿萼闭着眼摇了摇头,再睁眼时又揉了揉眼睛,才接受了车厢里的光线。
她家小姐,刚刚还无情地把她踢出去的沈瑽瑢,正靠在墙上,头随着车的摇晃左点一下右点一下的睡的正酣。
绿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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