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正午的时候,薄雪都化干净了,雨止转晴,天空中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微弱彩虹。
这是整个沈府唯一的色彩。
瑽瑢轻轻吹了一口气,在空中凝成白色的水雾,和周遭的百布均匀的混合在一起,不变踪迹。
家里突然来了好多远远近近的亲戚和朝中权贵,皆是来吊唁的,沈玦瑢忙完里面忙外面,连午饭都时间没吃。
她把瑽瑢留在内院,叮嘱她好好休息,然后让绿萼寸步不离的照顾她,自己则独自去应对人情世故。
绿萼倒是很听她的话,紧紧的粘着瑽瑢,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在她身上一样,瑽瑢做什么她都要紧张的盯着。
瑽瑢终于受不了了:“你老是盯着我做什么。”
绿萼往后瑟缩半步,又跟上来:“小姐,您饿不饿?冷不冷?渴不渴?困不困?想先休息一会儿还是先吃点东西?”
瑽瑢无奈的笑了起来:“这么多问题,你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看见瑽瑢笑,绿萼更害怕:“小姐……您要是想哭的话,其实也是没关系的……”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开始啪哒啪哒的掉眼泪了:“……奴婢……可以陪您一起哭……”
瑽瑢:“……”
吸了吸鼻子,她也觉得眼睛发酸,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她的脑海里涌现起从小到大父母对她的所有关照,无论巨细,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思念。
原来拥有不会让人珍惜,失去才会。
深吸一口气,她抹了抹眼角,伸手拍拍绿萼的肩:“没什么好哭的,眼泪改变不了一切。”
绿萼刚想说点什么,就被瑽瑢堵了回去:“还白白招人笑话。”
绿萼拧紧了衣角,用力点头:“嗯!”
瑽瑢也不知道她究竟懂了没有,但看她的眼泪一时半会儿似乎也没有想关闸的打算,再这么下去可能会波及到自己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就挥挥手让她离远一点:“我在想事情,你先靠边站会儿。”
绿萼想问她在想什么,但都已经泣不成声了,只好先老老实实的躲到墙边把自己收拾好。
瑽瑢心里乱成一团。
从情感上来讲,她总要为父母的事故找个宣泄口,寻一个害死他们的人来作为自己可以转移仇恨的对象。
她首先记恨的当之无愧便是皇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他一道贬谪的指令,才让沈家沦落到如此境地。
死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在夹缝里尴尬而且艰难的求生。
好像活下来,就一定会有希望一样。
但是瑽瑢又往深处想了想,导致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她对疏竹的信任。
她日日夜夜都把疏竹记在心上,这是她最明显的伤疤,快愈合了就再抓一把,把整颗心都抓的鲜血淋漓的,才好记住教训。
可是来不及了,太晚了。
瑽瑢头疼的快要炸开来,她背过身去不让绿萼看到自己来势汹涌的一波泪水。
她恨自己。
咬住手指,她硬生生的把泪水逼了回去:“绿萼。”
“……小姐?”
“今天来吊唁的人里,都有谁?”
绿萼平复了一下呼吸,掰着指头数道:“今天来的多是沈家的亲戚,还有……”
瑽瑢只关心一个人:“辛袂来了吗?”
“枢密使来了。”
“他人在哪?”
“在前厅帮大小姐照顾客人。”
绿萼想了想,回答道。
“嗯。”
“小姐想见枢密使?”绿萼揣测着她的心思问道:“我让人去给您请过来?”
“不用。”瑽瑢说:“我就随便问问。”
“哦……”
沈玦瑢肯拉下面子来劝告她的机会不多,能让她觉得瑽瑢需要防备的人也只有两个。疏竹是第一例,目前也已经得到了证实。
第二个,是辛袂。
“晚些时候要准备哭丧,晚上要守灵,小姐,要不要您先睡会儿?”
瑽瑢也觉得累了,全身酸痛的站不直腰:“也行。”
绿萼扶着她上床,拉下帘子后就站在床边守着,当真是寸步不离。
瑽瑢翻个身背对着她,外面点起了辛袂送来的安神香,她抓着被子,不一会儿还当真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恍惚之中,她走进一片虚无。
这里不分天地,无论四季,没有半点声音,她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就像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一样。
瑽瑢下意识的摸索着往前走,前方突然出现一点火光,她摸了摸下巴,不假思索的往这唯一的光源跑去。
有了光,就能看到出去的路。
至少瑽瑢现在是这么想的。
她费力的奔跑,脚步却很沉重,越跑越慢,跑了许久,光亮也不见大。
她想放弃,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在这片安静的土壤上,有如千军万马破尘而来,震得瑽瑢差点跌倒。
回头一看,瑽瑢差点没叫出声来。
当真是一队军队!
人人皆披坚执锐,眼神冰冷,步伐统一,看不出来温度,空气中蔓延开鲜血的腥味。
瑽瑢死死捂住嘴,这支军队的首领却发现了她,他向天举起长枪,身后将士大声呐喊,一夹马腹,就向她奔来。
瑽瑢赶紧转身继续朝着唯一能去的方向逃跑。
这一次,光源在接近,但身后可怕的军队也在以同样的速度靠近她。
瑽瑢没命的埋头狂跑,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还是只知道跑的再快一点,就能离危险更远一点。
身后的风都阴冷阴冷的,瑽瑢能感觉到将士冰凉的长矛从她脖子旁划过,温热的血液、疼痛与恐惧才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光源近在眼前,身后的军队却已经追上了她,瑽瑢认命的闭上眼睛。
忽然一阵灼热打破了刀锋的寒冷,她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已然置身于光源正中。
四周是燃烧着的火海,火焰像花朵一样铺开,弥漫在地上天上每一个角落上。
火苗很快窜到了她的身上,瑽瑢手忙脚乱的脱下外衣,东拍拍西拍拍,火焰却越窜越高。
“早知道要被烧死我刚刚就不该这么拼命的跑过来。”瑽瑢跺开了脚旁的火,懊恼的想道。
火焰把她包裹起来,瑽瑢的眼前变的一片通红,刚刚被兵矛刺破的熟悉的痛感又袭来,从皮肤一寸寸传入心底。
好好的躺在床上的瑽瑢突然浑身一颤,睁开眼睛。
原来,是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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